美洲

我們懷著極大的期望從舊金山來到陶斯。此時正是9月,在美國內地的沙漠上旅行非常炎熱。我們在拉米下了車,以便見到叫我們到此地的梅布爾·道奇。一見面,只見棉布爾身穿土耳其玉石色的衣服,銀飾珠寶掛滿全身。她旁邊有位印第安男子。他裹著毯子,胸系一條大銀帶。我看著梅布爾,自言自語地說,"他有一雙誠實的眼睛。"此後,我的這一看法始終沒有改變。

到了聖菲一看,旅館全部客滿。於是,梅布爾讓維特·賓納給我們找住處。他便帶著我們、皮箱、西西里式輕便馬車擋板及其他東西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行駛在空氣清新、廣漠壯觀的沙漠上。我們沿著又深又急的河流,穿過格蘭德峽谷走上陶斯丘陵。走出峽谷真是令人難忘。高高的山峰圍成環狀,象教堂一樣高聳,天空都成了圓的。

梅布爾在她的"市區"里給我們安排了自由自在的家。這處房子歸托尼所有,在印第安的土地上。它由土坯建造,但乾淨、明亮、舒適。裡面有墨西哥毯子和繪有印第安舞蹈或動物的畫。

這是我們的新生活。我們毫不猶豫地進入了這種生活。離我們住處東邊幾英里的部落里有種印第安的感覺。它和我們以前所知道的一切完全不同,但我們兩人都不害怕那種感覺。我們反覺得很幸福。托尼和勞倫斯一起到納瓦霍去了兩天。這期間我和梅布爾、梅布爾的朋友阿里斯·科賓住在一起。

她倆向我提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我象以往那樣給她們做了充分的解答,實話實說。後來,精力非常充沛的梅布爾帶我們走遍了這一地區。我們參觀部落,在拉什姆溫泉洗澡。梅布爾和勞倫斯計畫共同寫一本書。至少梅布爾是這麼指望的。然而,我對此不感興趣。我一直認為勞倫斯的天才是我給的,我對他寫的書負有很大的責任。所以我們——我和梅布爾之間發生了爭執。至今我還認為那是場精彩的爭執。一天梅布爾來了,說她認為我不是一個和勞倫斯相配的女人,並說了許多讓人大吃一驚的話,這一下子把我激怒了,我說,"這麼說,你自己來試試。你來和天才過過日子,你來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有多麼不容易。如果你幹得好,你把他奪走也沒關係。"

我認為是勞倫斯給她這樣對我說話的權利的,所以我一點兒也沒聲張。勞倫斯回來後看到我愁眉苦臉,他又從別人那裡聽到梅布爾的兒子約翰·埃文斯說的如下的話:"我媽對住在這裡的勞倫斯夫婦沒辦法。"當然這完全是惡語傷人。勞倫斯大怒。具有反抗性格的他說,"趕快付房租,我們走。"

後來,他對我特別溫和,特別疼愛我。這樣我倆之間的隔閡徹底消除,我倆又成為一個人了。勞倫斯對梅布爾發了很大的脾氣。只要和她對抗,我什麼時候都會這麼乾的。她說,"女人都差不多,好打扮,但沒有絲毫文雅之處。我不讓別的女人離我太近,這都是你的建議。"確實如此,不過我也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做到那樣。

我們想起了騎馬。一位又高又瘦的墨西哥"唐·吉訶德"在幾次練習中教我們穿過廣闊沙漠的技術。我感到座下的馬是活的,內心非常幸福。很快我的馬馱著我風馳電掣一般跑起來。

不久我們離開了梅布爾的地方,搬到了山邊的德爾蒙特牧場。我們住在小木屋裡。大房子里住著霍克。下邊的小木屋裡住著兩個丹麥畫家,他們是為了和我們在一起而來的。他們是坐著一輛破爛無比的舊車從紐約來的。

這輛破車要是遇到一個小坡,就又喘又顫。要是拋了錨,就得對它來點惡治。這車太夠嗆了。

這是真正的山區的冬天,夜晚非常寒冷,象刀子在割人。

到處是冰雪。丹麥人和勞倫斯劈了許多木柴。

我們越過森林下面的原木堆,騎馬進了洛沃峽谷。當馬在樹下踏路前進時,我們要注意頭部和膝部。勞倫斯後來說,"你要是象對你的馬那樣對我和氣該多好。"

我們和梅布爾的友誼和爭吵時停時續。她的精力、財產、智慧都非常讓人驚嘆。但是我們不能和她一起生活。

記得有一次一起乘車出去,勞倫斯對她說,"弗莉達是我所知道的最自由的人。"後來我對他說,"你不該誇獎我,別人會發瘋的。"

托尼一邊開車一邊唱著印第安民歌。一次我對他說,"托尼,在我們國家,看見一隻烏鴉是災,看見兩隻烏鴉是福。"

以後,他每當看見烏鴉就說,"兩隻烏鴉,弗莉達。"

春天來了。我們和維特·賓納和斯帕德·約翰遜一起去了墨西哥。由於送走了嚴寒的冬天,我決定住墨西哥市內第一流的飯店。然而,事情並不順利。因為所謂的第一流飯店也是那麼沉悶和不太清潔的地方。那裡的婦女化著濃艷的妝。男人也沒有魅力。

在沉寂的沙漠里旅行則是另一種光景。所謂驛站也不過是五六間破房子和一個大蓄水池。微細的塵埃從車窗縫鑽進,弄得眼睛、耳朵、鼻子都是滿滿的,所有的毛孔上都有細沙。

墨西哥市看上去象個優雅大方的貴婦。然而它並未建設完成。最有趣的是各種各樣的破爛玩藝兒。勃拉多爾市場是個迷人的去處,那裡有賣車套、馬鞍、水壺、皮夾克的。

一天,我和賓納、斯帕德三人在墨西哥市大教堂前的廣場上看到教堂頂尖飄揚著紅旗。人群攢聚,軍隊出動了。賓納和斯帕德鑽進了教堂塔入口處的暗洞里。廣場上一片混亂。我留在廣場上看著尖塔為賓納和斯帕德的命運擔憂。一小時左右,他倆又出現了,我這才放了心。

在博物館裡,我們在阿茲合克的遺物和盤卷的蛇及其他使人發瘮的石雕中間發現了馬克西米連坐過的馬車。看到這些,我想起了童年。我至今難忘的人物之一就是身穿"骸骨輕騎兵"上校軍服、做出墨西哥人那種吊兒浪當姿態、清瘦高大、面帶苦相的格特勒伯爵。他和馬克西米連一起到了墨西哥。以後他是怎麼為普魯士服務的,我就不知道了。馬克西米連被槍斃時,人們奏起了《鴿子》,這是他臨終前的要求。

勞倫斯去了瓜達拉哈拉,在查帕拉湖畔找到了一處有院子的房子。他在那裡開始創作《羽蛇》。他坐在湖畔的胡椒樹下寫作。湖水泛著白光,有種神秘感。一天早晨,我看到一條大蛇在離我幾英尺的地方高高立起。因此,我在湖中游泳的興趣一下子就失去了。在院子的一端就有勞倫斯在《羽蛇》中描寫的一家及他們在查帕拉的全部生活。我想教化一下那些墨西哥孩子們,但是有一天他們問我,"你也有虱子嗎?"我真掃興,怒氣沖沖地打消了那個念頭。一到夜裡,土匪們就很猖獗。廚師的一個兒子抱著裝了實彈的連發槍睡在我們卧室外。他打鼾打得太響,給怕土匪的人又增加幾分恐怖。我們完全適應了院子里的生活。賓納和斯帕德每天下午來。我記得一天賓納邊兌雞尾酒邊對我說,"你和勞倫斯吵架時,為什麼不先下手狠揍他一頓?"我聽從了他的忠告。後來,勞倫斯脾氣不好時,我想時機到了,便向他撲去。

現在想來,在墨西哥度過的生活就象做夢一樣,象是做了一個很深的夢。

我們划船越過鉛色的查帕拉湖,到他們織造毯子的村裡去。他們把羊毛染色,然後用簡陋的織機織。象《羽蛇》里寫的那樣,勞倫斯設計了幾個圖樣並織了它們。

勞倫斯只有在想像力能有餘地,能自由地發揮的時候,在通向未來的門沒有關閉的時候,在能看到大量將來會有新生活的新的靈魂的時候,才能寫作。

我和斯帕德、賓納一起在後邊慢悠悠地看著特奧蒂瓦坎的金字塔。當時天色漸暗。我突然看到巨大的石蛇。它在寺院的邊上盤踞著,眼睛是大塊的土耳其綠松石,閃閃發光,栩栩欲動。我在他倆後面尋找著我認為有價值的一切。

我走馬觀花地看了古老的墨西哥、各種各樣的犧牲物、獻給太陽的還在跳動的心臟,這是因為太陽要飲血。這一切在這裡都是在太陽的金字塔上出現的。

在拉斐爾描繪的年幼的基督的畫像旁邊,令人生畏的女神手持黑曜石的刀。這使那些沒有想到屠殺和死亡的人感到恐怖。過去我在某個教堂曾看見過生著黑色長須,留著女式長發的巨大的黑色的基督像。這一位又小又白,穿著有皺摺的燈籠褲。看來在陽光,鮮艷美麗的花、眾多的鳥、果實和白色的火山山峰下支配著墨西哥的是死、犧牲物和殘虐的眾神。

我們還和兩個朋友及斯帕德一起坐上了查帕拉湖上名叫"翡翠"的船,這是艘巨大古老的"諾亞方舟"。三個墨西哥人駕著船。他們背著吉它,在船尾唱著寂寞的歌和熱烈的歌。到了黃昏,船緩慢地漂流在該稱為白海的大湖上。一天,我們終於沒有任何食物了。於是我們登上了還有墨西哥的空牢獄陪襯的、只適合蠍子生長的蠍島。勞倫斯在那裡買了只活羊。墨西哥船員熟練地將這隻可憐的動物殺死剁開。我們一看到這個場面馬上就沒了食慾,什麼也不想吃了。

勞倫斯寫在《羽蛇》里的夢想和他日常的生活是極為密切融合的。平日的生活和夢想每天都是一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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