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義大利

早晨5點。昨晚下了大雨,空氣清新。略有薄霧,太陽從沙漠上升起驅散了它。

突然,我深深地感到勞倫斯死了,他真的死了。失去他的悲哀成了我餘生的忠實朋友。它有時安慰我,它是使我有分寸地處理一切事物的好友。有時這個悲哀就象豺一樣緊隨我的身後要把我咬死。沒有任何東西能象它那樣左右我了。

我想起了勞倫斯對我說過的話,"你總是把自己等同於生命,為什麼?"

我答道,"我是那麼想的。"

現在,我明白了,常常是那麼接近死亡的他,如何完整地將他的生命交付於我。

我忌避死亡。我曾在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亡的情況下和它作拚死的鬥爭。很久以後我才聽新墨西哥的醫生說他得的是肺病。這是我和他生活的整個時間裡我和他不能共同承擔的秘密。我不得不一個人忍受著。後來,我終於知道了,這是個可怕的信息,除此之外,我沒有辦法。死亡比我更強大。他的生命繫於一根細線,這根細線某時就要斷開。他將提前結束他的壽命。

這個山裡的早晨使我想起了我倆翻越阿爾卑斯山的旅行。

8月中,我倆精神抖擻地出發了。當時我倆都不熟悉義大利。這對我倆來說,是一次大冒險。我們把不多的物品分裝在三個包里,先送到加爾達湖。我倆徒步出發,帶了一塊防水布,每人背一個登山包。登山包中帶著小酒精燈,為了在路旁能方便地做飯。

在一個多霧的清晨,我倆打著哆嗦上路了。沿途的樹都滴著水珠。我倆為能自由地到未知境域探險感到高興。我們行走在伊薩爾河谷的滿目青翠中。登上山丘又走下山丘。我們在堆乾草的小屋裡睡覺。這是我們的願望之一。不過在堆草小屋裡睡覺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雨下得很大,我倆淋得精濕。風從小屋中穿過,即使蓋上一噸乾草也暖和不過來。勞倫斯寫下了我倆帶來的耶穌受難像和他在高高的山上發現的可愛的教堂。天色已晚,他點亮祭壇上的蠟燭,仔細地看著供奉物,忘掉了極度的疲倦和飢餓。

下面是他那時寫的詩。

所有的薔薇

伊薩爾河畔的黃昏,

我倆流浪並歌唱。

伊薩爾河畔的黃昏,

我倆在獵人的梯子上攀登,

並坐在搖搖晃晃的樅樹上,看著河流。

河水不停地流淌,淺綠冰冷的水,

在歌聲中填充黃昏。

伊薩爾河畔的黃昏,

我倆覓得的給人溫暖的野薔薇,

紅紅地湧向河面。

悶悶不樂的青蛙在歌唱,

薔薇的香氣使河岸的一側在薄暮中朦朧,

我倆的親吻在薔薇中相遇,

我倆的臉就是薔薇。

翌晨,她醒來,

我游移不定,想想她。

她站起來擋住窗光,

雪白的肩膀熠熠發亮,

當時她的身體,

在強烈的金色光影下模糊。

她的乳房晃動著,

象盛開的薔薇。

她把水淋在身上,

她的肩膀,

閃著銀光,

濕漉漉地晃動,

象薔薇那樣起皺紋,

並能聽到純潔的花瓣伸展開的窸窣聲。

窗旁布滿陽光,

她搖動著金色的影子,

她的全身象太陽一樣發光,

象薔薇和薔薇在攀比一樣。

剛從伊薩爾河摘來的一點薔薇花,

凋謝了。紅里透紫的花瓣,

在桌布上象河面上漂浮的小舟,

她從桌子對面向我微笑,

她說她愛我,

我吹動小舟,使它穿過茶具中間的淺灘,

然而,它滿載親吻怎麼也浮不起。

薔薇伸展出花蕾,

我看到女人的靈魂在她的瞳孔里。

我興奮得發抖,坐著看著,

魔法變出的神秘的花。

日復一日,從忌妒的花蕾中,

我的寶貝悄悄地出來,

每天,圍繞著世界,

我的幸福漸漸地擴展,極大地擴展。

我們在翻越阿爾卑斯山時迎來了勞倫斯的生日。我除了送他富爾埃草以外,沒有可以作為禮物的東西。當晚,我倆在途中的加斯塔烏斯村和農民共飲啤酒,跳舞。這是我們共同過的第一個他的生日。一切都那麼美好。總有新的事物開始。

下面是勞倫斯的詩。

山中不期而遇

路旁小巧的三色紫羅蘭,

背對著紫草的面,和他們的錢,

傍晚,蜜蜂都離開野生的立麝香草,

所有的花香都被寒冷消除。

夕陽在蒼白的天空上,

山上新積的夏雪,

靜謐中清晰地閃光,

清爽地給我們送來涼意。

十字架上的基督,他年輕美麗的肉體,

被釘子釘住。

他的耷拉的白色的嘴唇里藏著痛苦,

如生的眼睛看著最後的苦難。

公牛拉車無聲無息地下山。

啊,我感到羞恥,無法再看基督。

前方山上積著白雪,

我的心燃燒著,蜷縮著。

在寒冷的空氣中,公牛的喘息加快。

它前額上系著繩索,幾乎拉不動車上的重負。

牛在緩慢、懶散地走著,

車夫在車的左側昏然入睡。

確實,在你那晒黑的手掌中有某種東西,

能使我想起一些人的面容及其他。

他安然坐著,任公牛隨意走去,

彎曲著身體進入夢鄉。

我立在旁邊的草叢中,躲避著,

我的目光再次和基督的目光相遇。

他悲哀和憎恨的陰沉的棕色眼睛,

緊緊地盯住我,苦惱再度出現。

有時,憎恨撲向一旁的我,

有時,我看到苦惱的靜寂,

冰凍在不懈怠的安靜中。

有時,我害怕黑暗。

我站在眼花繚亂的三色紫羅蘭中,

在高聳的埋葬著基督的白色雪峰下,

在冷清的苦惱中,

我得到的歡樂並沒受到多高評價。

然而,他已離去,不停地憎恨著我。

他象山一樣忍耐著,因為他很堅強。

但死在他心中十字架上的蒼白的基督,

感受著他的錯誤的冰凍的記憶。

他的鼻孔里還有絕望的冰凍的呼吸,

他的心裡還有一些喪失的苦惱,

他緊握的拳頭中有恥辱,

他的胸中有苦悶的我的憎恨。

我站在移開羞眼的冷淡的花中時,

我感到了使他握緊拳頭的恥辱,

在他的額角上感到了絕望,

他的凍僵的苦惱使我心如堅石。

我多麼希望能夠再次領受浪漫的義大利之行的冒險徒步旅行的歡快及令人神往的美景和陽光。

我們到了特倫托。但是,它使我們困惑。我們所能得到的是簡易的旅館、亂寫亂畫的牆壁、骯髒的床單和差得不能再差的廁所。簡直無法忍受。

周圍的人都是異國人。當時我還不會義大利語。

一天早晨,我坐在但丁雕像下痛哭起來,使勞倫斯大為困惑。以往,我曾當著勞倫斯的面赤腳走過冰冷的鵝卵石,在寒冷、飢餓、潮濕面前露出微笑。那樣的事對我來說不過是種慰藉。而現在我卻因這裡不幹凈和廁所污穢而哭泣。在到達那裡之前,我們用了6周時間。我們乘火車去了加爾達湖畔的里瓦。當時該城駐紮著奧地利軍隊。高雅的軍官們穿著餅乾色的長褲和淡藍色的上衣和同樣高雅的貴婦人們走在一起。開始,他們盯著勞倫斯和我。因為我們背著行囊,象個流浪漢,尤其是我。勞倫斯的褲子磨破了。這條褲子是勞倫斯和米里亞姆一塊兒買的,所以我們稱它為米里亞姆褲。我穿的是滿是皺襞的縐綢裙子。我的絲絨褲子上的紅色是我的巴拿巴帽子給染上的。幸運的是,三位婦女把我倆帶到她們的住處。我們沒錢,她們也不在乎,還給我們的房間拿黃色、青色的無花果、葡萄。我倆為了節儉,不顧女傭的擔心,在那裡用酒精爐做飯。後來,我們收到了我們的皮箱。

我妹妹喬安娜給我寄來可愛的衣服、帽子及對我們所處環境來說都非常好的,"Paguins"。我們驕傲地穿戴著它們,神氣地出外行走。

在加爾尼亞諾,我們在伊蓋亞別墅過了冬。

勞倫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地方。這是一座大別墅的一樓,大窗戶對著湖面,下面是道路。前方高聳著蒙特瓦爾基,它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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