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戰爭博弈的新著法

21世紀的戰爭藝術大師將是那些以革新的方式重新組合各種能力以達到戰術、戰役和戰略目標的人。

——伊爾·提爾福德

一切都在改變。技術的爆炸,武器的更新,安全觀念的拓展,戰略目標的調整,戰場界限的模糊,非軍事手段和非軍事人員捲入戰爭的範圍和規模的擴大……當所有這些變化都聚焦於一點時,我們相信,戰法革命的時代已經來臨。這一革命不是為每一種變化尋求與之相匹配的戰法,而是為所有的變化,找到一種共同的戰法。換言之,為未來戰爭千變萬化的棋局,找到一種以一應萬的新著法[1]。

[1]戰爭是最典型的博弈,但它卻常常不受經典博弈論的制約。因為戰爭從本質上是人的非理性行為,基於"理性人"的種種推測自然容易落空。核武器的可怕後果,使人類從最不理性的行為中漸漸找回了迷失已久的理性。而全球化的進程,則促使人類在尋求國家安全時,按照"理性人"的方式思維,學會擺脫"囚徒困境",不再陷入美蘇爭霸式的"鬥雞博奔"中去。既有合作,又有競爭的經濟學博弈開始滲入軍事領域,並影響新時代的戰爭。(可參閱張維迎《博弈論與信息經濟學》導論,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

拂去戰雲的陰翳

誰見過明天的戰爭?誰也沒有。但它的種種景象,早已通過大大小小巫師式的預言家之口,像低俗的卡通片一樣定格在我們的大腦屏幕上。從太空軌道上的衛星絞殺戰,到大洋深處的核潛艇角逐;從隱形轟炸機投放的精確炸彈,到宙斯盾巡洋艦發射的巡航導彈,天上地下,全面覆蓋,可謂不一而足。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過於對美軍數字化部隊在歐文堡國家訓練中心進行的一次實兵演習的描述:

在扮演"藍軍"的數字化部隊的指揮中心,計算機正不斷地輸入和處理從衛星和"聯合星"飛機那裡傳來的情報;預警機監視著整個空域;戰鬥轟炸機在衛星和預警機的引導下用精確導彈攻擊目標;裝甲兵團和武裝直升機輪番對敵發起立體進攻;步兵們通過膝上電腦接受指令,用帶頭盔瞄準具的自動武器進行射擊;而最精彩的場面,竟是一名士兵連擊了五下滑鼠,就把己方炮兵和航空兵的強大火力引向了山脊另一邊的敵方坦克群。30秒以後,他的電腦屏幕上顯示:敵坦克已被擊中。

儘管這次在莫哈維沙漠進行的演習,號稱"21世紀陸軍"且全面數字化裝備的"藍軍"最終以1勝1平6負的結果,敗給了傳統裝備的"紅軍"。但這並不妨礙國防部長科恩在演習結束後的新聞發布會上宣布:我認為在這裡,你們正在目睹一場軍事革命[2]……

[2]1997年3月15日起,美國陸軍在加利福尼亞歐文堡國家訓練中心進行了為期14天的數字化旅特遣隊高級作戰演習。據陸軍參謀長賴默上將的說法,這一次實驗的目的是確定在實戰中21世紀部隊技術能否在瞬間回答以下三個具有決定性的問題:我在哪?同伴在哪?敵人在哪?從實驗的情況看,經過改編並用新的數字技術武裝起來的部隊,比現行的陸軍作戰速度更快、殺傷力更大、生存能力更強。關於這一次演習,1997年3月17-23日的美國《防務新聞》有詳盡報道。

顯然,科恩所指的軍事革命,與我們前面所說的那些預言家們理解的戰爭如出一轍。

勝利者總是喜歡在勝利的軌道上慣性滑跑。就像靠凡爾登塹壕贏得第一次大戰的法軍,希望下一次戰爭在馬其諾防線上進行一樣,贏得海灣戰爭勝利的美軍,也希望在21世紀繼續再過"沙漠風暴"式的癮。雖然每個打算像施瓦茨科普夫一樣獲得榮耀的美國將軍都明白,下個世紀的戰爭決不可能是海灣戰爭的簡單重演。為此他們硝煙未散,就開始對美軍的武器裝備進行更新換代,並對原有的作戰理論和編製體製做出調整。從《2010年聯合部隊構想》到《後天的陸軍》,全世界的軍人都看到了未來美國軍隊的框架和美式戰爭的構想。可以算得上殿宇巍峨,氣象不凡了。殊不知美國人視野的盲點恰好就出現在這裡。

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能看到的美軍武器裝備發展的走向、國防政策的變化、作戰理論的演進、條令條例的更新、高級將領的言論,全都在沿著一個方向疾行。即認定軍事手段是解決未來衝突的最後手段,一切國家間爭端終究都會歸結於兩支大軍在戰場上的兵戎相見。在這一前提下,美軍對自己提出了幾乎同時打贏兩場戰區戰爭的要求,並為此做好了充分的準備[3]。問題是在五角大樓中,還有什麼人能像前參聯會主席鮑威爾將軍那樣清醒地認識到:美國正在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到重打"不會再來的冷戰式戰爭上",而十分可能把自己的力氣用錯了方向[4]?因為20世紀末的國際走勢正清晰地顯示出,作為現實存在,凡戰爭皆動刀兵的時代尚未翻成歷史,作為一種觀念它卻已開始明顯落伍。隨著各種遏制軍備競賽、武器擴散國際公約的增多,聯合國及區域性國際組織對局部戰爭和地區衝突的干預力度加大,對國家安全的軍事性威脅已相對降低;相反,大量高新技術的湧現,卻使運用非軍事手段威脅它國安全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國際社會在這類損毀度不亞於一場戰爭的非軍事威脅面前束手無策,起碼缺少必要而有效的限制。這在客觀上加速了非軍事戰爭形態的生成,同時也就使舊的國家安全觀念和體系,瀕臨崩潰的邊緣。除了愈演愈烈的恐怖戰,大有後來居上之勢的黑客戰、金融戰、電腦病毒戰,再加上那些目前還難以命名的種種"新概念戰爭",已足以讓"禦敵於國門之外"式的安全觀一夜間成為過去時。

[3]1997年美國《國家軍事戰略》中再一次強調,美軍的任務和軍事能力的水準是同時打贏兩場大規模戰區戰爭。這實際上仍是在延續"冷戰"時代的軍事戰略和建軍方針。詹姆斯·R·布萊克爾在他的名為"建設軍事革命型的美軍--與《四年防務審查報告》不同的軍隊改革方案"一文中指出,這一方針是"為10年前就結束的時代選擇了20年前設計的軍事方案"。(美《戰略評論》雜誌1997年夏季號)

[4]參閱美國陸軍軍事學院戰略研究所研究報告《戰略與軍事革命:從理論到政策》,第八部分。

對軍事威脅與非軍事威脅的此消彼長,美國軍界不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我們在前面提到的美國國防部幾個財年的《國防報告》時已指出過),但他們卻把解決後者的課題推給了政治家和中央情報局,自己則從已有的全維作戰、非戰爭軍事行動等新觀點上退了回去,越來越緊地收縮成一株掛滿各種尖端武器果實的守望之樹,單等著哪一隻獃頭獃腦的傻兔子來撞。而當薩達姆在這棵樹下撞暈之後,有誰還會成為第二隻這樣的兔子?

因前蘇聯的瓦解而失去對手的美國大兵,在一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心緒下,正在極力尋找不讓自己"失業"的理由。因為從將軍到士兵,從進攻之矛到防禦之盾,從大戰略到小戰法,美軍的一切都是為在一場大戰中取勝而準備的。一旦不再有兩軍對壘,不要說美國軍界,就連美國國會,也會產生喪失目標的空落感。結果是,沒有敵人也要製造出一個敵人來。所以,哪怕在科索沃這樣的彈丸之地,他們也不肯放過一試霜刃的機會。在要麼動武,要麼就什麼都不動的牛角尖里越鑽越深的美國軍界,似乎在把自己的觸鬚從戰爭領域探向非戰爭軍事行動的領域之後,就不肯再把它延伸到遠為廣闊並正在成型的非軍事戰爭領域了。這既可能是由於對新事物缺乏敏感,也可能是職業習慣使然,更可能是思維局限所致。不論何種原因,美國軍人一直都把自己的視野鎖定在戰雲籠罩的範圍之內,卻是不爭的事實。

儘管美國在這種非軍事戰爭威脅面前首當其衝,並且屢屢成為受害者,但讓人奇怪的是如此大國,居然沒有對付新威脅的統一戰略和指揮機構,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居然有49個部局都負有反恐怖活動的責任,而彼此間卻很少協調和配合。其它國家在這方面,也比美國好不了多少。各國對安全需要的撥款,基本投向仍然僅限于軍隊和情治部門,而對其它方向的投入則少得可憐。還是以美國為例,它每年用於反恐怖的資金為70億,僅為其2500億美元軍費開支的三十五分之一。

不論各國怎樣對迫在眉睫的非軍事戰爭威脅置若罔聞,這一客觀事實都在按它自己的規律和速度膨脹著、擴散著,一步步逼近人類的生存。無須指點人們也會發現,當人類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於呼喚和平、遏制戰爭上時,許多原本是我們和平生活一部分的事物,都紛紛開始變成傷害和平的兇器。甚至那些我們一向奉為金科玉律的原則,也開始呈現出悖反的傾向,而成為一些國家對另一些國家、或某些組織及個人對整個社會發動攻擊的手段。就橡有電腦就有電腦病毒、有貨幣就有金融投機一樣,信仰自由與宗教極端主義及邪教,普遍人權與國家主權,自由經濟與貿易保護,民族自治與全球一體化,民族企業對跨國公司、信息開放與信息邊界、知識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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