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國人在大象身上摸到了什麼

空中作戰是對伊戰爭獲勝的決定性因素……有效使用高技術武器,既是空中和地面部隊在戰爭中表現出色的關鍵原因,也是使聯軍傷亡保持在最低限度的關鍵原因。

——L·阿斯平

海灣戰爭是美軍在近幾十年戰爭狩獵中捕獲的最大獵物。戰爭剛一結束,美國軍界、國會議員、種種民間機構就已經從不同角度開始對這隻獵物進行詳盡的解剖。從他們提交的每一份報告和美軍隨之而來的每一步調整中,都可以看出此番大解剖極其富於成果,而這些成果對於全世界的軍隊和軍人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斷不可等閑視之。至於自我感覺過於良好的美國人,由於其民族天性特別是存在於軍兵種間由來已久的門戶之見,在他們的研究中不可避免地帶有理論盲點和思維誤區,以至於把對一場宏偉戰爭的審察,變成了一次公說公理、婆說婆理的盲人摸象,則是需要我們去清醒甄別的課題,而不應以此作為否定其價值的借口。但,美國人究竟從這個龐然大物身上模到些什麼?還是讓我們看看再說。

軍種藩籬下伸出的手

從南北戰爭時就紮起的美國陸軍和海軍之間的籬笆,在美國空軍誕生之後非但沒能拆除,反倒成了橫亘在三軍之間的藩籬,成為讓上至總統、下至五角大樓甚感頭痛的歷史頑症。即使是在海灣戰爭中行之有效的《改組法》,針對於這道無形的障礙,與其說是治本的妙方,不如說更像是治標的權宜之計。一俟戰塵落定,諸軍班師回國。依舊是關起門來自說自話,各行其是。不過,領率美國三軍的將領們倒並非冥頑不化的庸碌之輩,海灣戰爭出人預料的進程和結局,在令舉世震驚之時也同樣使這些"沙漠風暴"的決策者們深受震動;繼之而來的蘇聯解體產生的失去對手的茫然感和重新確立以美國為首的世界新秩序的使命感,更使這些將軍們明白無誤地意識到了必須改革這支軍隊的迫切性,儘管他們仍無意放棄軍種成見。從九十年代陸續出台的各軍兵種作戰條令來看,美軍的改革已全面起步,其出發點無一例外都建立在海灣戰爭帶來的大量鮮活經驗和教訓之上。就像"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展現在美國三軍眼裡的是三場海灣戰爭。對這場既是舊時代最後一戰又是新時代揭幕之戰的戰爭,陸海空三軍備執一詞,力求從中找出最有利於本軍種的證據,殊不知從軍種籬牆後面伸出的手,是不可能摸遍一頭像海灣戰爭這樣的大象的。

沙利文將軍摸到的或許是一條缺少彈性的象腿。在這位海灣戰爭時的陸軍副參謀長、戰後幾個月才上任的陸軍參謀長看來,"沙漠風暴"中美國陸軍的表現雖不是乏善可陳,但絕對談不上突出。特別是與在38天狂轟濫炸中風頭出盡的空軍相比,四天時間風捲殘雲般的地面戰,沒能給他的軍種帶來期許已久的榮耀。對陸軍的每個關節都了如指掌的他,比誰都更清楚這支古老軍種在這場劃時代戰爭中的癥結所在。儘管他接手時的美國陸軍正挾"沙漠風暴"的餘威如日中天,更由於蘇軍的式微而水落石出,成為無人與之爭鋒的強大軍種,但他仍極富遠見地向世人表達出了預言家式的憂慮。他的最大擔心就是在冷戰之弦猛然鬆弛下來後,已經顯示出老化跡象的軍隊結構和急於分享和平紅利的政治家們會使他的陸軍無法邁過21世紀的門檻,在新的一千年開始時仍確保它在各國陸軍中的領先地位。使它重新獲得活力的唯一辦法,就是狠下猛葯,對其進行脫胎換骨式的徹底改造。為此,他提出了建設一支全新的"21世紀陸軍"的設想,力主"從散兵坑到工廠"的各個環節上重新設計美國陸軍[1]。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瀰漫在層層機構中官僚習氣的影響,他組建了直屬他領導的最初只有1100人的"路易斯安娜演習特遣部隊",用海灣戰爭中獲得的經驗和教訓去塑造這支通常被人們稱為"數字化部隊"的特殊部隊,並用它的成功"四兩拔干斤",把陸軍帶到信息化戰爭的邊緣,一步跨到了其它軍種的前面。從而也把這支軍隊帶上了一條雖然大膽創新,但也前景難料的道路。整個過程中,他從未明確說出口的是,進行如此充滿誘惑力的改革,其間還藏有一份軍種私心,那就是從幾十年裡頭一回縮小了的軍費蛋糕上,為陸軍切下比其它軍種更大的份額。

[1]"21世紀的陸軍"是沙利文的傾心之作。從上任之初到離任以後,他對此事始終保持著不減的熱忱。儘管美軍內部和其他國家軍隊的許多人,把"21世紀的陸軍"等同於"數字化部隊",可沙利文並不這樣看。他認為,與其把"21世紀的陸軍"看成是一種"最終方案",不如當做"一種心態和方向",美國陸軍應不斷地進行"一體化"的改革。"21世紀部隊的一體化包括:作戰理論、組織體制、訓練、指揮官培養、物資裝備與士兵問題,以及基礎設施等各個方面"。(美國《軍事評論》1995年5-6月號)根據目前美國陸軍的普遍看法,"21世紀部隊是陸軍現有部隊進行信息時代的野戰實驗、理論研究和裝備採購計畫,將使地面作戰部隊作好準備執行從現在到2010年的任務。"(陸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參謀長助理羅伯特·基利布爾上校,《武裝力量》雜誌1996年10月號)

沙利文的繼任者賴默將軍也深諳此道,他在前任勾畫的藍圖基礎上繼續深化改革[2]。誰都知道,數字化部隊的建立花費甚巨,而這正是沙利文和賴默的精明之處:多花錢正是為了多要錢。從《21世紀陸軍》到《2010年後陸軍》,再到《後天的陸軍》,兩步三個台階,用頗為令人信服的發展目標做釣餌,把國會山的支持和更多的軍費吸引到了陸軍的建設上來。至於那些對軍事問題一竅不通的政客們,面對著將軍們從一場勝仗中得出的未必就能導致新的勝利的結論與做法,大都害怕出乖露醜,無人敢對極可能是披著新裝的皇帝說三道四。其實,不管對"數字化部隊"的炒作如何沸沸揚揚,現在都還遠不到對這一設想的正確性給出定論的時候。別的不說,光是按美國陸軍的標準做法,一種新武器裝備從軍方提出要求、工業部門研製再到軍方驗收的採購周期長達十年,而計算機自身發展的"18個月定律"和網路技術的"60天定理"這兩種無法協調的節奏,就讓"數字化部隊"很難在技術上定型和編製上成軍,從而使它成為被不斷變化的新技術之鞭抽打的陀螺,在疲於應付的旋轉中,既無所適從又無所作為[3]。僅此一點,把一個軍種的命運,繫於某種技術的普及之上,這一頗具超前性的大膽設想,也就難以真正成為指導未來陸軍發展的唯一路標。何況,誰又敢現在就斷言,在未來戰爭中,這不是一條耗費靡巨卻因其過於依賴單一技術反而變得脆弱異常的電子馬其諾防線[4]?

[2]丹尼斯"J.賴默上將說,"《2010年陸軍構想》也是連接《21世紀部隊》和《後天的陸軍》的理論的關鍵。《21世紀部隊》是陸軍正在實施的計畫……《後天的陸軍》是陸軍正在醞釀中的遠景規劃……三者相互配合,確定了一整套連續而有序的變革,以確保陸軍能沿著井然有序的方向發展。"(見《2010年陸軍構想》報告,1997年)

[3]技術更新速度遠遠快於武器裝備速度的現象背後,隱藏著更深的矛盾:"先行者反而容易落後"(這一點從電訊業的發展和電腦的更疊中可以得到印證)。這也許是按大工業模式建立起來的職業軍隊與信息技術間難以協調的矛盾之一。正因此,美國人才對各種軍事高新技術甚至是民用新技術的擴散有種病態的敏感。

[4]這一點在美軍內部,也有不少人提出疑問。艾倫·坎彭上校認為,"倉促採用一種人們不甚了解的、未經檢驗的新戰法是有風險的","很可能會把一場有益的軍事革命變成對國家安全的賭博"。(美《信號》雜誌1995年7月號)

對空軍來說,決人快語的杜根將軍被解職,以及在整個"沙漠風暴"行動中參戰的空軍部隊都被一位陸軍上將所指揮,並沒有妨礙它成為海灣戰爭的大贏家[5]。"全球到達,全球力量"的建軍方針首次經受了戰爭的考驗,空軍作為一支可以在任何戰場單獨遂行戰略和戰役打擊任務的力量,其地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煊赫[6]。這使得躊躇滿志的麥克皮克將軍和他的後任下決心走得更遠一些。他們以為一次勝利就足以讓自己在今後的三軍排位中扮演主角,50年前從陸軍身上抽出一根肋骨捏成的空軍,此時已非吳下阿蒙,因為他們在海灣摸到了大象身上赫然長出的翅膀。即使空軍參謀長弗格爾曼和陸軍參謀長賴默一致認為,通過海灣戰爭,"兩個軍種對21世紀的軍事作戰行動都有了深入的了解",但"當雙方試圖將從海灣戰爭中獲得的教訓具體化並加以利用時,陸軍和空軍的關係就變得緊張了"[7]。原因很簡單,翅膀越長越硬的空軍和老子天下第一的陸軍,誰也不願把作戰指揮控制權拱手相讓於對方。這種站在各自的立場上貌似有理而超越其上便會發現有百害而無一利的軍種之爭,使得每次研究聯合作戰行動的軍種領導人會議,都變成了不解決問題的例行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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