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 翩翩飛舞人中鳳 (二)

●劍道

陸的盡頭是天涯,

話的盡頭是劍。

有人曾比較過梁羽生:金庸、古龍三劍俠的武功。他說:

梁羽生武俠小說中的"武功",虛幻中寫實性很強,一招一式,清清楚楚,細膩而又逼真,緊張激烈,張弛有致。梁羽生的"武功"也具備道德傾向性,有正派武功,也有邪派武功。正派武功力道柔和、象徵著善良,仁慈,既利於攻敵防衛,又有益於修心養性;而邪派武功則非常霸道,歹毒殘忍,意味著邪惡,如修羅陽煞功、雷神掌、毒砂掌等。正派武功循序漸進,發展緩慢,但根基紮實;邪派武功進展神速,卻容易走火入魔,貽害終身。凡此種種,造成了梁羽生"武功"的既精彩又單調。

比起梁羽生來,金庸的"武功"更令人神往。

金庸將武功描寫與中華民族的文學藝術和傳統文化精神融合在一起,琴棋書畫,九宮八卦,醫道,用毒,皆可化為絕世神功,並將中國傳統的儒、釋、道精神作為"武功"的最高境界。金庸還著力描寫人物練功的艱難過程和堅韌性格,並有聲有色,恰如其分地描述著主人公因禍得福,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必然寓於偶然之中的哲理意境,使金庸的"武功"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金庸的"武功"還有一個特,人,就是詼諧有趣,在激烈的打鬥中插入笑料,令人捧腹。

古龍的"武功"風格與眾不同,他是以"怪招"取勝的。他的"武功"重精神不重招式。如《邊城刀聲》中寫葉飛的"飛刀絕技","天上地下從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飛刀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刀是怎麼發出來的,刀未出手前,誰也想不到它的速度和力量…·刀一定在它應該在的地方!

···天上地下,你絕對找不到任何人能代替它。若不能了解他那種偉大的精神,就絕不能發出那種足以驚天動地的刀!飛刀!飛刀還未在手,可是刀的精神已在!那並不是殺氣,但卻比殺氣更令人膽怯。"

(羅立群語)

這種比較很有意思,也確實說出了三劍俠各自不同的特點。

古龍的"武功"就是這樣的,很有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味道。他作品中幾乎所有的成名人物。沒有一個曾經有過苦練的過程,但他們都有一手過硬的武功。誰能說出李尋歡的飛刀是如何練就的、西門吹雪的劍道又是什麼時候悟出的,陸小風的"二指禪"又是誰教他的?

不知道。這一切我們都不知道,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出手的。我們只知道這些武功的威力:

李尋歡的飛刀誰也接不住。

西門吹雪的劍上鮮血一吹就干。

陸小鳳的手指什麼都敢挾什麼都能挾。

這樣的武功已流於神怪,由"武"而"神"。

有人批評這是新派武狹小說的開倒車、不知不覺走上了一條歪路;但也有人認為古龍在這裡所寫的已不是純粹的武功,而是一種精神,一種境界,一種道。

大約古龍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他一般不寫武功的來龍去脈。他已不看重這一些"很瑣碎"的東西,他當然也不希望喜愛他的作品的讀者去關注這些"雞零狗碎"。

他更多的是企望他的讀者能明鑒他這一番苦心:他所寫的武功是以明心見性為宗旨的,對敵手的體察靠得是忘我和物我合一的境界。因為只有"我"才能消除認識的局限性,才能迅速準確地體察敵手武功的弱點。

高手過招,應心如靜水,一旦心動,必敗無疑。

他的哲學中是沒有淺斟細品這四個字的。

他要的並不是拖泥帶水,而是一亮劍,便見了真章。

他有時連武器都不要,天地萬物,都是他的刀,他的劍。

他最擊節高歌的"俠",就是身劍合一,心有靈犀。

如果說,在武功方面,梁羽生與金庸已帶有很大的童話色彩,那麼,古龍的就更是童話的童話。

沒有根源的童話。

這有什麼不好?嶺南禪宗六祖惠能的那首悟道詩,不也是沒有根源的?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而且,童活與理想,真的是那麼徑渭分明?

當然,也有過於匪夷所思的時候,那不能不說是古龍的失誤,也是古龍小說的廣大缺失。他很容易走極端。

所以,有些作品也不是他一筆貫穿到底的,別人代筆,總不能很好地貫徹自己的意思。於是,真假參半,優劣並存,風格有異,應是意料中事了。

兩百多年前,高鄂續《紅樓夢》,也有許多人說他歪曲了曹雪芹的願意。筆杆子為此討伐了兩個多世紀了。

世上的事,很少是無偶有獨的,大多是無獨有偶。

不過,無招無式,簡短有力,重在精神,一擊見效,確實是古龍的"武功"風格。即使多少人代筆,"這種風格還是保存了下來。

《陸小鳳傳奇》中,古龍最喜歡寫劍。闡述得最多的,也是劍道。

關於劍,他曾有過詳細的考證屍除了翻古文資料外,還跟金庸在信中認真的討論過。

具體的根源究竟還是查不出,因為年代本久遠了,各家有各家之說,如今大部已不可考證了。

但他卻認定:

劍,是一種武器,也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可是,它和其他任何一種武器都不一樣,甚至可以知道,它的地位和其他任何一種武器都有一段很大的距離。

武器最大的功用只不過是殺人攻敵而已。劍卻是一種身份和尊榮的象徵,帝王將相貴族名士們,都常常把劍當作一種華麗的裝飾。

這一點已經可以說明劍在人們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更特殊的一點是,劍和詩和文學也都有極密切的關係。

李白自然是佩劍的。

他是詩仙,也是劍俠。他的劍顯然不如詩,所以他僅以詩傳,而不以劍名。

在中國古代,以劍傳名的人也姓李。大李將軍的劍術,不但令和他同一時代的人目眩神迷,嘆為觀止,也令後代人對他的劍法產生出無窮的幻想。

而把"劍"和"神"這兩個字連在一起說的,卻是大書法家一草聖張旭。

張旭也是唐朝人,在李肇的《國史補》中有一段記載:

旭言:"我始聞公主與擔夫爭路,而得筆法之意,後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

原來草書的飛揚洒脫是從觀一女子舞劍而來的。

但是,"劍"跟"劍器"是不是一回事?古龍也還沒有確定,因為有人說劍器並不是一種劍,而是可種舞,也有人說劍器是一種系彩帶的短劍,是晉唐時,女子用來作舞器的。可是也有人說它是一種武器。

不管如何說,古龍反正不是一個拘泥於史實的人,他的想像力豐富得很,乾脆把幾種說法糅合在一起,搬進了他的作品中。

這樣,在《陸小鳳傳寄)之二《繡花大盜》中,就有了一個很精彩的人物:公孫大娘和她精彩的劍術。

在跟陸小鳳比劍前,公孫大娘請求給他一個空隙,她要換,套衣服。

因為"喝酒要穿喝酒的衣服,比劍也得穿比劍的衣服。"

而且,"衣服也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心情。"

結果,她換了一套七彩霓裳出來,無風也會自動,就像是有幾百條彩帶飛舞。

她的劍還未出手,陸小鳳的眼睛已經花了。

這就暗合了劍器是一種舞的看法。"

一隻不過公孫大娘手中那一歡鋒長一尺七寸,劍柄上系著紅綢的短劍不是吃素的,劍光閃動間,是真正可以刺敵傷人的武技。不過她的劍法既然脫胎於舞,當然和別的劍法不同、因為這種劍法真正的威力,是需要"美"來發揮的,所以才專門製作了這件綵衣。

想想看,劍光飛起的時候,她霓裳上的七色彩帶也開始飛舞不停;整個人就像是變成了一片燦爛輝焊的朝霞,照得人連眼睛都張不開;哪裡還能分辨她的人在哪裡?她的劍在哪裡?若是連她的人影都分辨不清,又怎麼能向她出手?

陸小鳳在這種"劍舞"中當然也眼花繚亂,他最後只能憑一個快字,以快刀斬亂麻的,以不變應萬變的手法,一要超越一個極限,到達一種境界。

由是,古龍說,在他的作品中,只有西門吹雪一個人,堪堪可以算得上劍神。

為此,在《陸小鳳傳奇》中,他稍稍有點打破了自楚留香以來過分強調主角一個人的寫法,分出了許多筆墨去寫西門吹雪。

寫西門吹雪的由"神"變成"人",又由"人"變回"神"。

他最終要把這個人變得令人無法揣度、也無法思議。讓他的人和他的劍溶為一體,他的人就是劍,只要他人在,天地萬物,都是他的劍。

因為他要保持這個人身上的傲氣,他絕不容許這個人混同於芸芸眾生。

但一個人不可能一生下來就是一個神。要練成不敗的劍法,當然要經過別人所無法想像的艱苦鍛煉;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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