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第一節

寧檬半夜胃疼得像有把生鏽的剪刀在裡面一下下地絞,大概是昨天晚上和同事去吃了川味火鍋,辣吃多了,胃提意見。吞了幾顆葯也無濟於事。無奈爬起來強撐著出門,老天還算憐憫,在小區大門外攔了輛車。司機眼尖,看出她臉色像鬼似的,不等她開口,車開得飛快,把她送到了醫院——成功理事和顧晨主任所在的醫院。

淚流滿面!慶幸此刻是午夜,偶遇的概率很低。

掛了急診,說是胃絞痛。醫生問寧檬是不是常飲酒、三餐無常,寧檬耷拉著頭。

別以為年輕,資本厚,遲早你有一天會後悔的。大概是半夜被人叫醒,醫生語氣很不爽,開了幾瓶消炎的水,還開了張做胃鏡的單子。

胃鏡——一根細細的管子從嗓子口塞到胃裡,想像那個畫面,寧檬都快癱軟了。「我不做胃鏡,做個別的。」

「那腸鏡或者CT?」醫生面無表情,恨病人的討價還價。

這兩項都讓人寧檬聯想到「癌症」這個詞。「我做B超。」寧檬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

「你確定?」醫生皺了皺眉。

寧檬呵呵乾笑:「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和顧晨有多久沒聯繫了?聖誕節過去了,新年過去了,春節過去了,情人節過去了,植樹節過去了,大街上綠意盎然,暖風習習,很快就是清明節。沒有電話,就連普天同慶時的簡訊祝福也沒有。前所未有的孤單。

小艾準備要孩子,被老公管理很緊,輕易不讓出門。諸航突然怎麼也聯繫不上,問她家首長,首長說諸航有事。諸航的工作神神秘秘,她不好多問。又不想找工作上那些狐朋狗友,一時的狂歡,然後是像深谷般的寂寞。時間像一下多了許多,每天都不知如何打發。於是,一跺腳,重新換了份工作。新工作是一家涉外大酒店業務部經理,人家招聘條件是有公關部工作的經驗,還要懂電腦,簡直就是為寧檬特設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亂,筆挺的深青色制服,白色的蝴蝶結,看看鏡中的自己,寧檬神采飛揚,終於算半個專業人士了,再不要像花瓶似的,飛到這飛到那地應酬了。

寧檬先去輸液。針頭刺進手背,冰涼的液體順著血管流進身體里。看看四周,不管老與少、男與女,身邊都有個陪的,就她孤零零地蜷在輸液的躺椅上。不敢睡覺,中途去衛生間,還得賠著笑臉,請護士幫忙。突然就覺得自己可憐得不行,淚,無聲地滑下臉頰。

凌晨四點,整個城市還在沉睡之中。點滴輸好了,絞痛減弱了點,還有幾瓶藥水,是明後天的。寧檬在急診大樓的走廊里走了三個來回,咬咬牙,向放射科走去。門半掩著,有燈光從裡面灑出來。她敲了一聲,有人應道:進來。

不是顧晨的聲音。寧檬鬆了口氣,他是主任,不會經常值班的。

是個青澀面孔的男醫生,胸牌上寫著「實習」的字樣。寧檬心裡打起鼓,懷疑他不夠專業。

「躺下,把衣服推上去。」實習醫生目光平和。

寧檬遲疑了半秒,躺上那張狹窄的床,撩起薄毛衫,推到胸部。實習醫生在胃部位置塗上一層冰涼膠狀的黏液,她本能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周,有病人嗎?」門從外面被人推開了。

四目相對。

寧檬想死。快半年不見,重逢卻是這樣的一幕——她向他裸露著白花花的肚皮。真想跳起來逃之夭夭,又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只得緊閉著雙眼,假裝什麼都看不見。

顧晨也怔了下,隨即就正常了。「你去睡會吧,我來做!」他對實習醫生說。

實習醫生一走,氣氛很快就淪為一片可怕的寂靜,顧晨手腕上那隻手錶走動的聲音,隱約都能聽得見。

「胃絞痛怎會來做B超?」顧晨拿著B超單,有點納悶:「這樣看不清楚的,應該去做……」

寧檬慢慢地睜開眼睛,聲如蚊蠅:「我自己要求的。」

顧晨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做得非常仔細,時間也很長,有一會兒,寧檬都覺得時光停止了。

「好了!」他抽了幾張紙巾給寧檬,寧檬胡亂擦了下身子,跳下床,整理著衣服。「有……什麼問題嗎?」她回過頭,看到他在紙上寫著什麼。

「胃還好,注意飲食,慢慢調理。倒是膽囊上發現了個息肉。」

寧檬的心一瞬跳到了嗓子口,手腳冰涼:「是不是很可怕,要不要做手術?」

顧晨抬頭,閉了閉眼:「現在還很小,沒什麼大礙。如果它會長大,就需要做手術。」

寧檬一下心事沉重起來,勉強對顧晨笑著道了謝,然後轉身離開。多多少少有點恐懼,她要快快回家好好消化這件事。

天,放亮了。

醫院門口停了一排早餐車,每輛車前都擠滿了人。熱氣從人群中央泛上來,模糊了寧檬的視線。

她抬手準備打車,一輛車緩緩在她面前停下,車玻璃降下,顧晨對她說道:「上車吧,我送你。」

有出息,就嚴詞拒絕。對於一個生病的人來,談不上出息。寧檬實在沒力氣矯情,身子發虛,頭髮暈,心發慌。「麻煩你了。」她歪在后座上,頭低著。

「膽囊息肉是常見病,很多人都有,就是手術也是小手術,別自己嚇自己。這兩天請個假,好好休息。」顧晨說道。

「我剛換了工作。」

「那又怎樣,新工作必須二十四小時無休,像個機器一樣轉個不停?如果連生病請個假都不行,這份工作不要也罷。」

這麼維護、偏袒的語氣,莫名地,寧檬鼻子直發酸。她乖乖地打了電話請了兩天假,接受了顧晨在路上買給她的早餐。進樓梯時,她回了下頭,顧晨朝她揚揚手。清晨的陽光下,他的笑溫暖如掠過耳邊的微風。

睡了大半天,胃沒那麼痛了。下午起床給自己煮了點粥,手機放在睡衣的口袋中,過一會兒,看一眼。鍋里的粥沸騰了,旺火改成文火,慢慢地熬,直到粥變稠變糯,手機也沒響一聲。盛了半碗站在水池邊吃著,怎麼也咽不下一口。

第二天早晨,上班時間準時去醫院輸液。剛從藥房領了葯,一回身,顧晨站在身後。看著他,寧檬愣了愣。

顧晨特地找了護士長來給她輸液,扎針時,護士長說血管真細,不好找,顧晨說那別忙扎,換到光線好的地方。護士長笑了,顧主任真是體貼呢,放心,我的技術沒那麼遜。一針下去,寧檬哆嗦了下。

「你睡吧,我今天休息,不會走開的。」顧晨在她身邊坐下,拿了份晨報翻著。

她低低「哦」了一聲,真的閉上了眼睛。其實沒有睡意,但不知如何面對他。是不是昨晚又值夜班,今天才休息?不然是特地為她調了班,早晨一直在藥房那兒等著他?答案是哪一個呢,想問不敢問。

「冷不冷?」他摸了下她輸著藥液的那隻手,「這麼冷呀!」一聲輕嘆,溫熱的掌心包裹住那隻手。

過了一會兒,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帶著一絲僵硬。她睜開眼,看到他定定地看著門外。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到白袍的衣角一閃。

「剛剛過去的是成理事。」

寧檬黯然地咬住嘴唇,咬得那麼狠,嘴唇上立刻印出一排牙痕。到輸液結束,她一句話都沒說。

顧晨讓她在路邊等著,他去停車場取車。「不用,我自己坐車回去。」她埋著頭往前走。

「你在生病。」顧晨拉住她的手臂。

「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寧檬恨死自己竟然哽咽了,彷彿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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