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第九節

「你……胡說什麼?」寧檬羞惱地把頭扭向一邊,因為心慌,斥責的力度並不太強。

顧晨笑得落寞:「誰的從前都不是輕描淡寫的,那麼從現在到將來,只為一個人濃墨重彩,故事還是皆大歡喜。這把年紀,還有這麼天真的念頭,很好笑吧!寧檬,別掩藏自己的心了,你還是忘不了成功。」

寧檬吃驚於顧晨語氣里的決然,這不像是個玩笑。她想說些什麼,來挽回點氣氛,嘴巴張張合合,最後狼狽地耷拉下頭。「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多話。其實我並沒有……」

「不要說對不起,感情的事不要勉強,我也不願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幸好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感情也不深,在下一次感情到來之前,應該不難把你忘記。今天的晚飯,我實在沒有心情做。我送你回去。」

寧檬看著顧晨冷漠的面容,覺得心口有一點灼燒的疼痛感,慢慢地向四肢蔓延。

她毀了一個原本應該浪漫而又溫暖的夜晚,她鄙視自己,訕訕地合上眼睛,摸向車門把手。「原來我是這麼一個輕易被人遺忘的人……」她想笑一下,發出的聲音卻像是哽咽。雖然相處是不久,分開應該很容易,可是不知不覺,顧晨的體貼、耐心、溫柔,她已沉溺於其中。

「你不給我機會珍視,不忘記又如何!」

寧檬收緊了手指,指尖重重地掐進掌心的皮肉,這樣才不至於哭出聲來。當她睜開眼時,看到顧晨筆直地看著前方的車玻璃。玻璃上沾滿了雨水,像是她心中泛濫的淚水。

明天,又是一個人的明天了。

汽車在雨中重新發動,雨刷不停地擺動,霓虹的光束透過車窗照進車內,不管是行駛中,還是在十字路口等綠燈,兩個人都沒有交談。

顧晨撐著傘送寧檬到樓梯口:「請你諒解我,我只是一個很一般的男人,我會累,做不到寬容,也沒辦法一直等待。晚安!」他努力對她笑了下,轉身離開。

寧檬把自己隱在樓梯口,看著顧晨從后座拎出幾個袋子扔進路邊的垃圾箱,那都是為她特地買的食材。這時,寧檬再也控制不住,淚如雨下。

雨夜的北京堵得令人抓狂,成功也在看雨,一邊的單惟一無意識地在車玻璃上畫著圈圈。這是他們第二趟回成功的公寓,第一趟是送超市買的東西。她都沒來得及參觀,就被他差使著拖地、洗衣,收拾屋子,把冰箱填滿。中途,他出去一趟,回來時,後面跟著一個中年大嬸,他懷裡抱著一個俊俊的小男生。她剛對小男生綻開一束花朵似的微笑,又被成功拉出去,這次去的是軍區大院,裝了一車的小孩衣物、玩具還有畫筆、畫紙。

「我兒子可聰明了,是個小人精。你一不留神,就會被他牽著鼻子走。」成功一臉慈父相。

單惟一認真回道:「成醫生要是生個兒子,一定也很俊很聰明。」成功已簡單地把帆帆的情況向她說了下。

「怎麼這樣篤定?」成功漫不經心地抬起眉。

「因為成醫生很帥很優秀,基因這麼好,沒理由遺傳失敗。」

「萬一媽媽笨呢?」成功突地抿緊嘴唇,彷彿驚訝自己說出的這句話。

單惟一不以為然地眨了下眼睛:「怎麼可能,成醫生視力這麼好。對啦,剛才超市那位美女好像很在意成醫生,要是你們結婚,生的小寶寶一定……」

「她是我的病人。」成功脫口說道。

單惟一惋惜地嘀咕了一句,然後安靜下來,繼續在車窗上畫著圈。

「呃,什麼表情,我要是想和病人有個後續,很方便的。」好像要證明剛才的話沒有別的意思,成功又加了一句。

單惟一斜睨過來,搖頭:「胡說,成醫生才不是利用工作之便占病人便宜的猥瑣男。我一直認為,成醫生不只是醫術高超,道德、行為上也很令人信任、依賴,畢竟成醫生這麼成熟,又帥,又是婦科醫生,如果不是嚴苛的自律,如果行為隨意,滿天飛的不是雨,而是緋聞。成醫生尊重病人,才會得到病人的敬重,成醫生的專家門診,半夜就有人來排隊挂號,全北京的人都知道,這就是證據。」

成功背後的汗毛一根根倒豎。

三十五年來,一個大男人做婦產科醫生,父母怎麼看,親戚怎麼看,朋友怎麼看,路人怎麼看……譏諷的、不解的、質疑的,耳朵都生繭了,心也早就麻木了。他自信不管再聽到什麼,都可以自信地漠然置之,不受任何影響。其實很多人都執著於事物的表相,如果撕開封皮去看內質,就會發現自己有多偏見。每天來來去去那麼多的病人,別人看到的是誰老誰少、誰美誰丑,想到的是他艷福不淺,而他只看到她們生的什麼病,想到的是如何治療。

單惟一叫他「婦女之友」時,他心中一動,想她可能是因為單惟天職業的緣故,才有那樣特別的理解。她竟然看得這麼深、這麼透!

在他亦邪亦正的掩飾下,這一路,他走得不容易,誰會相信他有著嚴苛的自律。

為什麼是她?啊,是她嗎?成功心中的漣漪一圈圈盪開後,一個答案急切地欲躍出水面。

前方堵得實實的車流開始鬆動了,成功悶悶地踩下油門:「一個小屁孩,也學人家拍馬屁,哼。」

單惟一摸摸鼻子,想反駁,被成功一瞪眼,她乖乖地坐好,不出聲了。

成功放縱起手中的方向盤,忽左忽右,車像一條精幹活潑的魚兒,甩動起尾巴,刷刷地往前,甚至都能想像到兩邊掀起的水波。

單惟一微微笑著,她感覺到成醫生的心情很不錯。

初冬的第一場雪是半夜悄無生息地開始下的,天亮時,雪已經停了,院子里的雪積得很厚。成夫人痛惜地站在露台上,自責自己沒有關注天氣預報,許多花沒有妥善保護,這下凍壞了,不知明年還能不能活過來。

成書記拿了件晨褸給妻子披上,笑道:「活不過來,咱們再買。」成夫人回道:「你講得真輕巧,我把它們栽下去,澆水、捉蟲,施肥、除草,好不容易才看到它們開花,它們就等於是我孩子,咋能說扔就扔。」

「誰讓你孩子這麼嬌氣,都經不起一場雪,明兒,種點粗的,哦,青菜、菠菜、蘿蔔什麼的,一下霜,一落雪,別提多甜了。」

「和你沒有共同語言,就知道吃。」

成書記搓搓妻子冰涼的手,拽回屋內:「民以食為天,錯了嗎?」

「俗!」

「我本來就是一拿槍的粗人,高雅不起來。成功,你這麼早去哪?」拉開房門,成書記看到成功正在穿大衣,隨身帶的包包放在玄關處。

「回趟公寓。」成功三下兩下繫上圍巾。

成媽媽看看外面,空氣彷彿都凍得硬邦邦的。「阿姨早飯都好了,吃點再出門暖和。」

「不了,我有地方吃飯。」原以為呂姨廚藝算好的,想不到唐嫂更不賴,什麼風味的家常菜,信手掂來。這兩周,成功完全是一戀家好男人,只要沒有特急手術,一到點就往公寓跑。他一出電梯口,門就開了,小帆帆給他拿拖鞋,單惟一坐在沙發上做手工,一抬頭朝他盈盈地笑著,廚房裡,熱氣騰騰,香氣撲鼻。他承認他真的不善良,好希望小帆帆那水痘慢點痊癒。要不是他十多天沒回家看爸媽,成夫人要殺到公寓追究,他迫不得已,昨晚才回家交個差。

只是幸福的同時,總有那麼三絲兩縷的傷感。帆帆水痘痊癒得很快,讓吃藥就把小嘴巴張得大大的,不管多苦,眉頭都不皺。讓塗藥,就任由唐嫂把衣服扒光,身上塗得像個花娃娃,自己都被鏡子里的人嚇得閉上眼睛。他奶聲奶氣地告訴成功,他要早點好,不然媽媽回家找不到他,會著急的。

成功聽得心都要碎了,心裏面把諸航罵得體無完膚。卓紹華每天都來公寓和帆帆待一會兒,每天都和諸航通電話,讓成功感到蹊蹺的是,他明知帆帆思母心切,哪怕聽聽諸航的聲音也好,何況還可以視頻對話,可是卓紹華從來沒這樣做。

我瞧著你們,越發不想結婚。恩愛也累人!有一天,成功對卓紹華說道。

我們恩愛嗎?卓紹華嘆了口氣,第一次向成功說起了周文瑾。

成功倏地就想起來了,他見過周文瑾一面,是和寧檬一起時。哦,那個周師兄,他絕對不是你需要勞神的對手。

你知道的挺多!

成功薄嘴輕揚,難道你連這點自信都沒有?

他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在諸航的心裡扎了根。卓紹華徐徐吐出一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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