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第七節

卓紹華把煙頭摁滅:「前幾天諸航帶他去早教班玩,聽說裡面有幾個小朋友出水痘,大概傳染了。」

「哦,這下豬要愧疚得切腹自殺了。」成功不懷好意地咧嘴笑了。

「諸航不知道。」卓紹華挽起衣袖看手錶:「她應該到溫哥華了。」話音剛落,手機響了。晏南飛激動地在電波那端告訴他,他剛接到諸航,路上一切都好,諸航精神不錯。有一瞬間的衝動,卓紹華想讓晏南飛把手機給諸航,他要告訴她,帆帆病了,他很擔憂,帆帆想她抱,他想握住她的手。

「那就好,晏叔開車小心!」他說出口的只是無關痛癢的禮貌話。

緩緩合上手機,他把目光轉向窗外。站在他後面的成功愕然地屏住呼吸,他看到卓紹華雙肩微微地顫動。

紹華在哭嗎?成功年幼時就認識卓紹華了,他沒見過卓紹華驚慌失措,沒見過卓紹華欣喜若狂,更沒見過卓紹華愴然涕下。卓紹華,一直都像高山般沉穩、挺撥、從容,冷靜得近似岩石般堅硬。

「一分鐘!」卓紹華舉起手,讓成功不要靠近。他以為可以自信地藏好自己的心情,一想到諸航,卻還是失控了。

一分鐘後,卓紹華回過身來,除了眼角有一點潮濕,其他看不出任何異常。

成功聳聳肩:「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豬,她那副樣子讓我就預感到你們好像吵架了。沒想到,會是這麼嚴重。到底是什麼原則問題?」他的心情也有點壞了,豬去溫哥華,竟然都沒告訴他一聲。從前,她都會拜託他照顧帆帆,暗中給她點小情報。她不再當他是朋友了嗎?

卓紹華黯然地擰了下眉:「諸航問我,如果她和佳汐同時出現,我會選擇誰。」

成功噗地樂了:「呵,她其實想問的是她和佳汐,你愛誰多一點?哎喲,吃醋嘍,妒忌嘍!豬越來越像個小女人,居然問出這樣不自信的話。你不管是真話還是假話,都要說愛她最多最多。」

「我不想欺騙她。」

成功傻了眼。當木訥遇上遲鈍,那就是一場完美風暴。

「諸航和佳汐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我從來沒有在心裡把她們比較過。我沒辦法給她答案。」

「於是,豬氣跑了?」卓紹華的感情和事業同樣是一帆風順,適婚的年齡,遇到沐佳汐。沐佳汐死後,諸航懷著帆帆出現了。真的是運氣好到讓他想狠狠揍他一通。成功很不厚道地想,也該讓他為愛受點苦了。

「你覺得我會抱不喜歡的女人嗎?」

「我是你哥們,你就是朝三暮四,我都會給你打掩護,因為我們之間是友情,友情可以像大海般寬廣,而愛情卻是狹隘、自私,事事斤斤計較。我和豬對你的要求是不同的。不過,我覺得豬不像是這麼小心眼的女人,紹華,你在避重就輕。」

卓紹華沉默了一陣,說道:「喜歡上一個人,可以讓自己變得很強大,彷彿你能為她上天入海。但同時,也會讓自己變得很懦弱,你會恐慌自己給不了她想要的,恐慌有一天她會厭煩你,恐慌你沒辦法保護她。」

「這話你說給諸航聽過沒?」這不就是諸航想要的答案嗎?

「這是防衛型的習慣思維,諸航的個性是攻擊型的,她不拖泥帶水,也不會耐心等待。她有信心面對任何惡戰,卻敵不過一個小陰謀。她聽不進去這樣的話。」卓紹華聲音低下來,帶著幾許無力感。

似乎情形不只是嚴峻,還很複雜,成功不問了,隱約意識倒是關係到他們兩人工作上的一些事。「給豬時間吧,她還小。只要她愛你,就不捨得氣你很久,說不定過幾天就回來了。」

卓紹華輕輕點了下頭,其實他心中已沒有這樣樂觀的想法。

帆帆終於睡著了,小臉皺著。出水痘的前幾天,奇癢難耐,又不能抓破,小孩子沒有自控能力,得有人在旁時時刻刻看著。卓紹華輕輕托起帆帆露在被子外的小手,可憐,連小掌心都遍布著水皰。他俊朗的面容慢慢地浮上疼惜、愁慮。

「卓將,韋政委電話。」小喻握著手機急急地跑進病房,壓低著嗓音,「他說您手機剛剛在通話中,就打我這兒了。」

卓紹華眉頭飛速地一擰,接過手機,出去了。

回來時,成功把他攔在了病房外,說道:「瞧你心神不寧的,這樣吧,唐嫂和帆帆這兩周搬我公寓去,我那兒沒人串門,方便隔離治療,你就安心工作去。」

卓紹華搖頭:「唐嫂一個人照顧帆帆都吃力,還要做飯什麼的,不行。又是陌生環境,帆帆也會不適應。」

成功不悅地翻了個白眼:「陌生什麼,我好歹是帆帆的乾爹,他不知和我有多親。你就少操心了,我會給帆帆找個玩伴,讓他樂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玩伴?」卓紹華質疑地看著他。

「你不信任我?」成功怒了。

卓紹華沒有說話,良久,伸出手臂,突地給了成功一個大大的擁抱。「謝了,成功。」聲音是低啞的。

成功拍拍他的後背,「不會白做的,等豬回來,你們要還我一個大大的人情。走吧,你!這兒全交給我了。」

「嗯,一定!」但願有還這份人情的機會。

卓紹華吻了又吻帆帆,幾乎是用盡全部的意志,才走出病房。

外面在下著小雨,雨絲若有若無,樹上殘留的樹葉瑟瑟地在風中舞動。隨風撲過來的寒意,襯著昏暗的天色、蒼茫的街景,冷到骨頭。

溫哥華的天空應該比北京晴朗吧,在那樣晴朗的天空下,那隻豬是怎樣的心情?

成功沉默地聳了聳肩,給自己點上一支煙,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接下來,他要忙碌起來。單身男子的公寓實在談不上多整潔多舒適,突然搬進一個小娃娃,有許多事要做,有許多東西要買。

「成醫生好!」單惟一真是好同學,接電話從來不讓人等,只是氣息有點紊亂,像是百米衝刺過來的,「我也正準備找你去。」

「哦,我們這麼有靈犀。」前天,單惟一剛從杭州回京。下了火車,就給成功打電話,說自己感覺考得很順,應該能過線。這次回京,要把公寓退租,再和朋友、同學道個別。後面,她就回南昌老家等面試通知。

「我又不是你同學,也不是你朋友,向我道什麼別!」接到電話時,成功剛做完一台六小時的大手術,還沒來得及沖澡,頭髮濕漉漉地貼著額頭。整個人疲憊不堪,精神上、身體上。單惟一在電話里輕飄飄的一句道別,讓成功心情差到了極點。

事實上,成功也無法定位自己和單惟一的關係,他們嚴格上來講都不算醫患關係,可是,卻莫名地一次次有了交集,突然,就那麼熟稔了。有幾天沒看到她微博更新,他就不由自主地查問她的動向,生怕一不留神,她貿然出現時,又是驚悚一幕。這一次離開,他們大概再沒交集的可能了。在她的人生里,北京終究成為了一個站點,而不是終點。以後,她會定出新的人生目標,會重新戀上一個人,全身心地付出,為他思念,為他煩惱,為他傻笑,為他徹夜不眠,為他養花,為他種菜,為他布置屋子,為他買情侶睡衣,為他……做盡一切蠢事,為他付出全身心。

媽的,這個人是誰?成功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成醫生是我在北京遇到的最尊敬最好的人。」單惟一的回答差點讓成功吐血而亡,怎麼聽怎麼像一個白髮蒼蒼的慈祥的老者。

「喂,喂,信號不好嗎?」單惟一的音量突地一高,把成功從時光穿越里拉了回來。「我聽得見,你說什麼了?」

「我送兩盆蘭草給成醫生,很容易養活的,晒晒太陽澆澆水就行了。」

「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晚上我就住哥那邊去。」

成功臉一沉,真是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這隻單細胞猶如牛頓定律里那隻落地的蘋果,以無法躲避的方式,撞進他的生活,當然,她並沒有在他的生活里掀起狂風暴雨,但也激起了几絲漣漪。她是不是應該為這几絲漣漪負點責任?

「我現在停車場,你過來吧!」

下樓前,成功又去看了下帆帆。帆帆已經醒了,不再哭不再鬧,乖得出奇,話也少得出奇,平時笑起來就眯眯的大眼睛,現在沒了光澤,看著真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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