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第三節

會經常想起首長吧!

情不自禁側過身子,頭靠上卓紹華的肩。卓紹華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嘴角微微傾了傾,盪起一圈溫柔的笑紋。

「帆帆剛滿月時,你去南京,也坐的這趟車!」

諸航「嗯」了一聲,是這趟車,為了圓自己對諸盈撒的謊。那一次,在車站看到姐夫騎著摩托送一個女人,她神經質地以為姐夫有了外遇。然後,在南京又遇到了晏南飛。

這就是命運,無法躲避的命運。

「電話關機,找到大雜院,房門緊鎖,撒了個謊讓房東開了門,想找到一絲線索,結果在裡面忙碌了半天,終於把你的所有東西打包帶回了家。我想,這下你就沒理由往外跑了。」卓紹華失笑搖頭。

首長的記憶力真好,這些小細節記得這麼清楚。

「諸航!」卓紹華柔聲喊著她的名字,語音拖得很長。

三小時後,他們到站了。南京比北京暖太多了,卓紹華提著行李,諸航手臂上搭著他的風衣。沒有人接站,沒有專車接送,兩人打車去了長途汽車站,又坐了三個小時的汽車,黃昏時分,諸航迷迷糊糊地醒來,發覺眼前有一面大湖。落日的餘暉從山巒之間灑下來,湖面上波光粼粼,山上的樹葉隨風簌簌地落下。空氣里浮動著青澀的水腥味,還有一種特別清新的橘香。

「這裡的橘子沒有浙江黃岩的出名,但是味道也不錯。」去酒店還要走一條長長的堤壩,兩邊水聲潺潺,撞擊著岸邊的石塊,「原來僅僅是一座水庫,現在改成旅遊景點,叫天目湖。這個季節人很少,非常安靜。」

確實安靜,堤壩上只有他們兩人。「首長對這裡很熟?」諸航看著附近的山林,山林深處的璀璨燈光,應該是他們要入住的酒店。

「五歲時姑姑跟老師來這裡寫生,爸媽那時都忙,她把我也帶過來了。是仲夏的季節,荷花開得最好。」

「你一個人和誰玩?」

「不玩,我也學著寫生。」

諸航停下腳步,呼吸緩慢。一陣陣波浪卷過來,腳下的石塊彷彿隨之搖晃著。「小的時候,首長是不是很愛畫畫?」

「老師說,我的天賦比小姑姑好!不只是畫畫,我還想學過吉他。」卓紹華失笑搖頭:「很吃驚我也有文藝男的潛質吧!帆帆很像我,但是他比我幸福,他有一個溺愛他的媽媽。」

原來帆帆的天賦遺傳自首長,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呢,不,不是想不到,而是她不願往這裡想,她的眼睛被貪婪蒙住了,她不願帆帆與佳汐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不要首長的心裡有佳汐的位置……

「帆帆奶奶對首長期待很高。」

「將門不能出犬子,不然就是恥辱。我的雙手生來就應該是拿槍而不是握畫筆的。」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首長心裡的夢還在,所以發現帆帆的天賦後他欣喜若狂,所以……首長對佳汐一見鍾情!卓陽沒有撒謊。

愛,都有一個源頭的。

「帆帆性格像你,活潑開朗,不像我中規中矩,壞傢伙遺傳了我們倆人的全部優點……諸航,怎麼了?」

諸航突然的沉默引起了卓紹華的注意。

「走吧!」諸航搶步向前走去。肯定了帆帆是她的孩子,為什麼心情還是烏雲重重呢?其實她的糾結早就不在這裡了,帆帆是她生的,是她帶大的,不管怎樣,她都會愛他。

「兩位是要大床房還是標準間?」登記時,總台小姐問。

韋政委又打來了電話,卓紹華轉過身接聽。「標準間!」諸航回答道。

房間很有特色,一推開門,就看到一簍青色的橘子,還有一小匾的菱角、花生,藤編的花瓶里插著山上摘來的野菊花,推開窗戶,正對一面湖水。仰起頭,一輪彎月掛在天邊。他鄉的月格外明嗎,還是這裡的空氣清新,這月看著似乎比在北京的哪一晚的月都要皎潔。

如此恬美、寧靜的夜色,如果不是帶有目的旅行,今夜,應該是一個美麗的良宵!

良宵!諸航臉頰微微泛著紅,最後,無聲地嘆息。

洗過澡,卓紹華才回來,翻出手機電池充電。剛剛一通電話,講到手機罷工。「是下去吃飯還是叫酒店服務?」諸航問道。

「來天目湖,怎麼能不吃沙河魚頭呢!當然下去吃!」卓紹華看著諸航,皺了皺眉,去洗手間拿了條毛巾,擦拭著她的頭髮,「山裡晚上溫度低,頭髮不擦乾會凍著的。」

諸航沒有躲避,乖乖地低下頭,兩手輕拽著卓紹華的衣擺。

沙河魚頭好大的一盤,有紅燒,也有白燒。卓紹華點了白燒,端上來時,湯麵上灑著一層碧綠的香菜,魚肉白白嫩嫩。另外又點了些山裡的菌菇和當地的特色家常菜,沒有要酒。

卓紹華給諸航盛了一碗湯,向服務生要了點胡椒粉,撒了幾粒。「這個喝著起暖。」

諸航嚼著飯粒,對服務生說:「能幫我們換一碗鬆軟點的飯嗎?」服務生有點驚訝,老年人才要吃鬆軟點的飯,他還特地給他們盛了有嚼勁的飯。

「他這兩天胃不太好,太硬的飯不好消化。」

服務生明白了,連忙給兩人把飯換了。卓紹華靜靜凝視諸航,捨不得眨一下眼睛。這孩子抱著帆帆離開的兩夜三天里,他喝不下一口水,咽不下一粒飯。諸航是衝動,但有帆帆在,他知道兩人一定會好好的,而且不可能離開北京,因為諸航走得匆忙,一切證件都在家裡。但他就是找不著她了。她給誰打了電話,對誰傾訴了心情,誰幫助了她,她依賴了誰……一個個問題把他吞噬進一團黑暗之中。他列出一份詳細的名單,諸航去過的地方,常去的,不常去的;諸航認識的人,熟悉的,僅僅認識的,他大海撈針似的一個個查詢。撥通馬帥電話,馬帥就是愣了一秒,他閉上眼,心口一緊。

服務生熱情介紹,沙河魚頭是當天由漁民從天目湖中捕上來的,不喂一點飼料,野生的,在別的地方都吃不著。要是在旅遊旺季,有時想吃都吃不到。

「為什麼我們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漁船?」諸航問道。

服務生笑了:「你明天早晨起床後再看看,那是我們天目湖一景。這個季節,特別是在晴朗的早晨,個大的梭子魚往往會露出湖心,一二十個一群,獃獃地靜在水裡,許久動一下,水面上盪起絲絲波瀾。」

「晚上可以在湖畔散步嗎?」這是卓紹華問的。

「湖畔竹林里有小徑,就是竹葉都落了。要是聽到什麼聲音,別害怕,那是蒼鷺在踱步。」「你講得好有詩情畫意。」諸航誇道,光是想像那畫面,就心動了。

服務生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就是靠旅遊吃飯的,再說你們那麼遠過來,總要有點收穫。」

收穫,希望有吧!諸航轉眼看對面的卓紹華,他也在看她。

這個季節去湖畔散步,得把自己裹暖了。落日下的湖面是金色的,月光下的湖面則是銀色的,落在小徑上的竹葉踩起來脆脆的聲響,鼻息間橘香更濃了,大概橘林就在不遠處。湖面慢慢寂靜下來,沒有魚躍來打破沉默,鳥兒不再啼叫,連樹葉在這寂靜的深秋空氣中也停止了顫動飄落。

小徑是特地為遊人而建的,一會兒就到頭了,再向前,是一簇蘆葦,蓬蓬的,特別茂盛的樣子。

這麼美麗的月夜,這麼寧靜的湖水、山林,彷彿脫離了紅塵俗世,美好得令人屏息。諸航摸了下鼻子,鼻尖冰涼。卓紹華就站在她的身邊,似乎也被夜景陶醉了,久久都沒出聲。

這一刻,這個世界裡真的只有他們兩人。「首長……」

「諸航,我做不到。」卓紹華氣息一重,聲音堅韌有力:「我……不放你走,哪怕你無法繼續喜歡我。所謂的邂逅,其實都是等待很久,只是有時我們自己不知道。從你懷孕那年的六月到現在,每一天,對我人生的意義都是厚重的。我選擇做一個自私的男人,我已經不能失去你了。」

首長太高了,諸航微微揚起臉才能與他對視。首長的眼睛很深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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