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第一節

這個夜晚特別漫長,濃霧遮住了星空、燈光,天地漆黑一團,彷彿明天不會來臨。

該來的還是會來!

卓紹華摸出煙和打火機,不知是手冷,還是怎麼,打火機從掌心裡一滑,掉在了地上。幸好地上鋪著草坪,打火機只是沾了點泥,他擦了又擦,啪的一下,藍色的火苗在夜色里晃動著。他用手罩著火,點燃了煙。

他可以一天不抽煙,卻天天隨身帶著打火機。這是諸航送他的禮物,那個時候,她讓他覺得很滿足、很幸福。

煙草的辛辣刺激了味覺,所有的神經一點點蘇醒。

不記得最近一次發獃是什麼時候,或者是沒有過吧!工作繁忙得恨不能把秒當小時,發獃這樣的奢侈時光,想都不敢想。

他在銀杏樹下獃獃地站了三個小時,這裡是軍區大院的最里端,有一個小門,為了安全,一直都鎖著。一棵棵樹,高大挺撥,草坪上有簡單的兒童遊樂設施,老人們常過來遛狗,孩子們愛在這裡玩耍。

發獃,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也不會想深想遠。想太多,心內會驟增恐懼。但還是恐懼了,他倏地想起久遠的一個夢,是在蘭州軍區出差時,他夢見諸航拖著行李箱,從他和帆帆的面前走開,無論他怎麼喊、帆帆怎麼哭,她都沒有回頭,似乎沒有一點留戀。

他從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

院中的燈光並不明亮,卻清晰地照出諸航眼底對他的怨對他的恨。那一剎那,四肢僵冷,呼吸消失,世間萬物都不存在,心,以萬米的秒速下沉,落地時,沒有了知覺。他沒有力量與她對視,只得讓自己離開。

這兩年,她真的過得很壓抑、很鬱悶嗎?如果她不願撐下去,說離開,他能留得住她嗎?如此茫然無措,不像是他卓紹華應有的態度。可是在愛情面前,誰又敢自信滿滿?

從不知道,言語會比刀刃還鋒利。

口袋裡的手機來電鈴聲,驚醒了他的沉思。

快午夜了,韋政委還沒睡。「心裏面窩著火,怎麼都平靜不下來,想和你聊聊。」韋政委應該是在陽台打電話,嗓門很大。

「回家就把工作擱一邊,不然,太累了。」卓紹華說道。

韋政委咂嘴:「我比卓將年長許多,但是定力上實在與你相差遠了,我就是沉不住氣,這個秋天咋這麼難熬呢!前面,網路奇兵各分部、軍區的其他部門,接二連三被襲,來勢那麼兇猛,根本不是小嘍啰乾的事,有組織有計畫地進行,他媽的,有備而來。還好,你指揮得當,沒什麼損失。接著,周邊國家掀起一輪對我們的聲討,你說到底誰吃飽了飯沒事幹,頂著我們的名義,到處興風作浪,玩栽臟。那種黑軍方網站的小兒科,我們會幹?我猜測那些小國是在等一個借口,趁機生事。你看南海、東海事端不斷,也是這個道理。唉,就怕我們閑著,是不是?」

「政委,喝口茶,消消火!現在沒人敢隨意真槍實彈地打,打的都是信息戰、航空戰、心理戰。網路奇兵成立是幹嗎的,就是為應對這些事情。沒什麼,由他們折騰去,正好豐富網路奇兵的實戰經驗。」

「哈哈,你在,我就沒啥擔心的。」韋政委停頓了下,長嘆了口氣:「只是有時候真想拿把槍,對準那些在背後鬼鬼祟祟使小動作的,射個痛快。還有周文瑾那件事,一想心就堵。」

周文瑾已經失蹤近兩個月了,卓紹華捏了捏鼻樑:「政委,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後面我想休幾天假。」

「這個時候?」韋政委為難了:「卓將,你有多辛苦,我最了解。你該給自己放個長假,我一萬個同意。可是我是抓思想工作的,專業上是門外漢。現在的襲擊這麼密集,意外頻發,我沒本事應對呀!」

「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和你隨時保持聯繫。政委,拜託了。」

「別講這麼見外的話。準備去哪,和誰去?哈哈,瞧我傻了,肯定是諸中校。周文瑾失蹤的事,諸中校很自責,你確實要帶她出去散散心。那是一次意外,和她沒有關係。」

「謝謝政委!」

起風了,銀杏樹葉落了一地。霧隨風幽幽散開,漸漸露出夜色的清輝。

聽到腳步聲,唐嫂和小喻第一時間從屋裡出來:「啊,是卓將呀!」

他下意識地朝卧室看去,雖然亮著燈,卻聽不到一絲動靜。

夜涼如水,寒意順著濃重的霧氣襲來,冷至心尖。他不住地抖。

帆帆站在寬大的玻璃幕牆前,眼睛瞪得溜圓,小嘴半張,他沒有在夜晚的高空俯瞰過北京的燈海,這壯觀的景象讓他怔住了。

諸航匆忙洗了個澡,沒帶換洗衣服出門,她穿了件浴泡,帆帆裹在一條大毛巾里,幸好,屋內的溫暖很高,不覺著冷。

「媽媽!」帆帆回身向她招手,毛巾滑下一半,諸航連忙拉上,把他擁入懷裡。「好高哦!」帆帆小手比畫著。

六十層的高檔公寓樓,他們住在頂層,無論是夜晚還是白天,視覺的衝擊波都是非常大的,彷彿把古老的都城踩在了腳下。那匹很帥的馬,現在品位真是越來越高端。

找上馬帥,是情理之中,也是情理之外。抱著帆帆走在夜晚的街頭,帆帆有點冷,她帶他去了茶餐廳,去了西點店,除了酒吧和網吧,其他店都要到打烊的時間了。酒吧小孩子不能去,諸航決定去網吧坐會。誰知網吧管理員把她攔在了外面,指著帆帆,說未成年人不能進網吧。諸航說我是他媽媽,他不上網,上網的人是我。管理員很憤懣地斥責,網吧空氣不好,時間這麼晚,你想害孩子呀,是他親媽嗎?

可敬可親的管理員,諸航慚愧地打消了這個念頭。兩人又在街上走了會,帆帆似乎感覺到諸航的焦躁:「媽媽,我們去看大姨。」

諸航苦笑,如果能去就好了。不只是諸盈家,小艾、寧檬、成功,還有酒店,都不能去。這些地方,卓紹華輕易就能找到她和帆帆。

離家出走的戲碼上演兩次,其實沒什麼噱頭,也不能威脅誰。她承認,今夜,把所有的面紗都撕掉了,能說的話、不能說的話都說了,很多的情緒負荷在一起,盤旋在心頭那個「逃」的念頭,終於一發不可收拾。

突然就想起了馬帥。馬帥有這個能力替她找一個住處,而她以後也會有辦法還他的情。

馬帥幾乎是欣喜若狂地飛車過來,真是識情識趣的商人,明明一眼就看出她的窘境,卻隻字不提,把帆帆誇得沒完沒了。他在北京有幾套公寓,不知是為金屋藏嬌,還是為炒房產。這套頂樓公寓,設施全面,但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什麼都是嶄新的。

「你儘管住,有啥要求儘管提。呵呵,我做夢都想著有一天你給我這樣一個表現的機會。我明天把你和小首長吃的穿的玩的送過來,你想看什麼書或需要電腦什麼的,列個清單,我去買。」馬帥做了個把嘴巴拉上拉鏈的手勢:「我保證這裡最安全。我親自負責後勤。」

帆帆打哈欠了,儘管很困,但是陌生的環境讓他又有點不安,他把每個房間都看了看,對諸航說:「媽媽別怕,帆帆保護你。」

諸航眼睛默默紅了,帆帆一定很害怕,他這是說給自己聽。

這一夜,諸航沒怎麼睡,很多因素。凌晨時,剛閉上眼,聽到帆帆在夢中叫「爸爸,爸爸」,她驚醒過來,呆坐到天亮。她可以用自己的羽翼給帆帆一個委屈的成長天空,她疏忽了一件事:帆帆愛首長。

第二天的上午,馬帥像個搬運工,送來了可以讓諸航和帆帆幾個月不出門都能過得很舒服的物品。諸航陪帆帆玩捉迷藏、讀書、唱歌,兩個人在玻璃幕牆前席地而坐,看天上的流雲,看飛機降落、起飛。樓下有花園,傍晚時,兩人坐電梯下去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店轉轉。

手機關機了,路上遇到的人、經過的景物,都像是一個翻新的世界。

「帆帆,這裡好不好?」陽光好得像是小陽春,帆帆居然在一叢月季花樹下發現了一個螞蟻窩,蹲在那小半天,看螞蟻忙碌。

「好!」帆帆朝諸航咧嘴一笑。

「那以後和媽媽就在這住下?」

帆帆舉起了小手:「住幾天?不能太久,不然唐嬸嬸和小喻叔叔會把帆帆忘了的。」

帆帆想四合院了。諸航摸摸帆帆的頭,大象和螞蟻是兩種結構太迥異的生物,怎麼可能生出小象蟻呢!寓言就是揭穿童話偽裝的外衣。

夜晚電視的情感節目談戀人吵架。專家說,吵架不是感情淺,而是用情深。兩人在深愛時,一點點矛盾都會讓人受到傷害。因為太重視對方,所以放不下。其實,如果不愛,分手也無所謂。但有感情,就要寬解、容忍。愛情,沒有不吵架的,但底線是不分手。愛,就是堅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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