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第八節

諸航同情地點點頭:「原來大首長也有委屈。」

「那是,誰都不容易。」

一老一小,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大首長,你洗過臉後,要練會字才吃晚飯嗎,我給大首長磨墨去。」諸航朝廚房瞟了一眼,湊到卓明耳邊:「阿姨今晚做了蝦餃,說沒你的份,吃飯時,我悄悄分你一半。」

「航航,你動機似乎不良。」卓明深深地凝視著諸航。

諸航俏皮地吐了下舌:「大首長火眼金睛,呵,我今天找大首長開後門來了。」

諸航想辭職,她查過有關規定,現役軍官沒有辭職一說,只有轉業。轉業必須先打申請報告,由上級主管部門黨委研究審定,不同意就不能離開。諸航琢磨了下,她現在如果把轉業報告送上去,百分百是會被拒絕的。想來想去,只有卓明能幫上她的忙。

聽完諸航的話,卓明沒說話,去洗手間擦了把臉,脫下外衣,袖子卷到腕口。「是不是紹華做了什麼渾事,讓你難受了?」

諸航耷拉著頭,沮喪到想哭,她表現得又那麼明顯嗎,為什麼成功和大首長一眼就能讀穿她呢?

「絕對沒有的事。我是個自由散漫的人,部隊規矩太多,不適合我。」

「比起兩年前在南京集訓選撥參加聯合國網路維護部隊時,現在的規矩算多麼?」

那段時光呀,諸航低頭不語。一開始,因為學歷低、理論知識差,又受不了體力訓練的苦,還牽掛著小帆帆和首長,一度,她想放棄。夜裡,悄悄給卓明打電話,說了許多喪氣的話。卓明說,行,我找人現在去接你。但是,你確定要這樣做嗎?她握著話筒,看著墨黑的夜空。那是二月的江南,春寒料峭,她的嘴唇在抖,心也在抖。放棄嗎,把所有的壓力都扔給首長,她躲在他的羽翼下。不,我能撐下去。她聽到自己這樣對卓明說。如果想要幸福,就必須付出努力。她要和首長並肩站立,比翼雙飛。然後,真的就撐過去了,守來了和首長、帆帆的團聚。

「是不算多,但是人都是有底線的,我現在厭倦了這種危險性、機密性和帶有太多強制性的工作。」諸航抬起頭。

「不要說出這樣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話。」卓明不動聲色擰了下眉,航航沒開過口向他要求什麼,這麼小心翼翼的口吻,必然是在心中斟酌過千遍,考慮了又考慮,她是慎重的,不是一時的衝動之語。

「大首長,你最疼我,一定會幫我,是不是?」諸航對著卓明,撒起嬌來。

「不幫。」

諸航傻了眼。

「你只是諸中校,我不幫。你是諸中校,又是我的孩子,我更不幫。我不能看著你胡來。工作不是請客吃飯,想來就想來,想走就走。日後,帆帆長大了,說起這件事,你讓他怎麼看你?」卓明嚴厲地板起了臉。

諸航倔強地把頭轉向一邊,似乎即使卓明不幫,她也會執意如此。

「但是我會給你一個漫長的假期,等到你心情緩和後再上班。」卓明放軟了語氣。

「如果我一直緩和不了呢?」諸航賭氣道。

「一直緩和不了,那就不全是紹華的問題,你自己也有很大的問題。」卓明「啪」地拍了下桌子。

「這是怎麼了?」下班回來的歐燦冷冷地掃視著兩人:「有話好好說,發什麼火。」

「我教育自己的孩子,你插什麼嘴!」卓明一腔火氣朝歐燦噴去。

「行,不打擾你們,我讓阿姨準備開飯去。」歐燦臉一黑,轉身就走。

「做父母的是該疼愛孩子,但是明知孩子在犯錯卻不阻止,那不是愛,而是害。航航,你回家多想想爸爸的話。」卓明重重地嘆了口氣。

諸航緊抿著嘴唇,不敢發出聲音,不然嘴巴一張,她怕最先出來的是哽咽。

晚飯的氣氛很沉悶,阿姨精心準備的蝦餃,三人都沒有碰,各自喝了點粥。飯後,卓明回書房看公文,讓勤務兵送諸航回家。歐燦陪著諸航走向車庫。

「帆帆生日那天,聽說你到隔天早晨才回來的。」歐燦一開口,就沒掩飾自己的厭惡。

聽說,聽誰說?諸航含笑回道:「我去放鬆了下。」

「你挺會選時間呀!」歐燦被諸航懶懶的態度激得火冒三丈。

「不選,哪天心情好,就哪天去。我和帆帆奶奶是兩種人,我的快樂方式,你是不能理解的。」這菊香真的太濃郁,熏得鼻子痒痒的,感覺一個噴嚏卡在中間,要出來又出不來,眼淚都出來了。

「你……真是大言不慚!」

「嗯,我不想對帆帆奶奶撒謊。」

「其實我不失望的,從一開始,我就對你死心了。」歐燦氣得渾身直抖:「我不心疼紹華,他是自作自受。」

「帆帆奶奶覺得首長過得很辛苦?」噴嚏終於咽回去了,鼻子酸酸的。

「和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生活,不辛苦難道是慶幸?」歐燦恨恨地說道。

「你錯了,首長他愛我,不然幹嗎娶我?」

「紹華想擺脫你的,但十萬美金填不了你的口,你很貪婪。」歐燦鄙夷道。

「十萬美金?」諸航使勁吞下一口口水,突然渾身發冷。

「在帆帆滿月時,紹華沒給你十萬美金?」

哦哦,十萬美金,六十多萬人民幣,話說美元貶值得太厲害了。佳汐給她去哈佛的生活費,首長說那是她和佳汐之間的交集,收下後,從前徹底結束,他和她重新開始。「帆帆奶奶,你不像會是誣衊人的人。那時,我和首長已經結婚了。《婚姻法》規定,婚後的所有財產,夫妻雙方共享。不談十萬美金,首長的所有都是我的。他送我的新年禮物是一塊三十二萬的月相表。說起來真有點敗家,不過我很感動。首長他已經成年N久了,大首長和您教子有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應該懂的。你認為呢?」

歐燦一時語塞,瞪著諸航,胸口起伏得有如颱風過境的草地。

勤務兵來了,把車從車庫中開出來。

諸航扶著車門上了車,坐下來時,才發覺兩膝抖得厲害。臉部神經抽搐,勤務兵以為她在微笑。

十萬美金,只有她和首長還有地下的佳汐知道,她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包括諸盈,佳汐也不會從地下跳出來滿世界嚷嚷,那麼,只有……諸航按住胸口,像是有萬箭穿心那般疼。

「諸中校,你不舒服嗎?」勤務兵從後視鏡看出她的不適。

她很不舒服,不舒服得像要死掉。死了,也許才是真正的幸福。

待了一會兒,諸航輕輕答:「我沒事。」側身看車窗外,視線模糊不清。起霧了,哦,這不叫霧,叫霾,由於空氣被污染而形成的一種氣體。北京雖說是政治文化中心,但環境真的不是太適合人居住。

路燈穿過重重迷霧照下來,勉強能看到百米外,晚下班的交通高峰已過,車速不算太慢。

首長還沒回家,車庫的門敞著,廚房的燈、唐嫂房間的燈亮著。帆帆騎著自行車在院中一遍遍地轉圈,嘴裡在唱著:春天在哪裡呀,春天在哪裡,在那青翠的山林里。這裡有紅花,這裡的綠草呀,嘀哩嘀哩……這是從電視里的兒童節目里學來的兒歌。最多聽過兩次,帆帆就能跟著旋律唱出來。不只是畫畫,和藝術有關的,帆帆都會格外熱衷,這也是與生俱來的。命中注定,帆帆會是一個藝術男。

諸航討厭藝術男,但如果帆帆是,她就覺得能接受。

歌聲清脆、悅耳,自行車的車輪歡快地轉動著,帆帆笑起來,一點皮,一點壞,怎麼看怎麼可愛……正在快樂成長的帆帆,如果……泄露出去的不只是十萬美金的事,接下來會不會就是有關帆帆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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