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第五節

「首長你對我真的很寬容、大度,沒事,我皮厚,你有什麼想法,儘管批評。」想笑著和他說的,那笑擠出來,卻多了點諷刺。

「你錯了,我並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男人,我很自私,也很貪心,甚至非常斤斤計較。只是我已不是肆意妄為的年紀。」卓紹華坦坦蕩蕩地凝視著她。

「這不太像首長的風格,我一直都認為首長虛懷若谷、海納百川。」

「諸航,你有認真看過我嗎?」卓紹華淡然的目光一凜,在那一瞬間,諸航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一束極強烈的火焰,在他眼底倏然跳動了一下,那火焰混雜了太多的東西,繼而又沉沉地消逝。

她確實不太看得懂首長。

卓紹華把冷掉的粥和醒酒湯端走了。素色的床幔隨風幽幽飄動,諸航把被子拉高,緊緊地包裹著自己,繼續發著呆。

帆帆看到卧室門開著,喊著媽媽,撲到床邊。搬自行車出了一身的汗,後背都濕了。諸航下床給他換了身衣服,兩人一起去洗手間梳洗了下。帆帆嘴裡念叨著一首兒歌,說是爸爸教他的。

首長會是帆帆永遠的百分百好父親,從帆帆出生起,諸航就堅信。

午後,諸航與卓紹華一前一後出了門。諸航提著電腦包,卓紹華是和小喻、帆帆一同出去的。汽車經過站台,小喻看見諸航站在那裡,自然地想踩剎車。卓紹華說:「不要停了,走吧!」他捂著帆帆的眼睛,沒讓帆帆看到諸航。

今天是帆帆第一次去老師家學畫畫,他想和諸航說,剛開了口,諸航就把話題岔開了,急匆匆搶著出了門。

這孩子彷彿在她的四周築起了高高的圍牆,拒絕他入內。她要把心騰給誰?

老師見過帆帆一次,前面為了開畫展,上課就耽擱了。老師家的畫室非常大,帆帆新奇地摸摸這摸摸那。第一堂課,老師讓帆帆隨意在畫紙上塗鴉,在塗鴉中教帆帆如何調色,然後問帆帆最喜歡什麼。帆帆高聲回答是魚。老師家恰好養了一缸魚,於是老師就讓帆帆觀察魚,再在紙上畫下來。小半天的時間,帆帆畫得很來勁,一點都沒厭倦之意。告辭時,和老師約好下個周六再來。

「卓將,你是大忙人,下次讓帆帆媽媽陪他過來。」老師說道。

帆帆搶著回答:「我媽媽比爸爸還忙。」

「啊,帆帆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

「玩電腦。」

老師笑了,蹲下親親他,對卓紹華說:「難怪帆帆這麼聰明,原來你們兩位都是高智商。遺傳基因太好了。」

從老師家出來,卓紹華帶帆帆去肯德基吃上校雞塊和薯條。他不贊成帆帆吃這種快餐食品,但是周六肯德基里的氛圍很適合孩子。帆帆聽話地在椅中等著,他過來時,帆帆湊到他耳邊,小小聲地說,左邊的小朋友要媽媽喂,右邊的小朋友對媽媽說,她想吃冰淇淋。「爸爸,媽媽什麼時候不忙呀?」帆帆有小小的失落。

他無法回答帆帆。衛星基地籌建指揮部的事,不在他的工作範圍內,他不好過問。何況編程這種事,不是下命令,說能完成就能完成。諸航的時間應該是很寬裕,不應當這麼急促。但是,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那孩子不再與他分享了。

回家的路上,很意外地接到卓明的電話,聽說他陪帆帆去上課,卓明樂得哈哈大笑。「老師誇沒誇我家的小畫家?」

「誇了,這是他收的最小的學生,也會是最得意的。」

「那是當然。紹華,讓呂姨這一陣給諸航多補補身子。」

心狠狠地咯噔了一下,他沒出聲。

「呂姨手藝不夠,我讓家裡的阿姨燉點什麼湯送去。簡直是讓我太驕傲了,下午的安全防護演示非常完美,這次的程序設計完全體現出航航與眾不同的才智。不僅如此,而且時間超短,她足足提前了四個月,是各部門裡第一個完成任務的。」

是嗎,不奇怪,她沒日沒夜趴在電腦前,先前的準備工作又充足,又是那麼天賦驚人的奇才。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只想嘆氣。

「接下來她有什麼工作安排?」

「編程的掃尾工作結束後,給她一個月的假期,後面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她。」

這個晚上,諸航沒有晚歸,她好像也是高興的,和帆帆在院子里玩起了躲貓貓。晚飯一起吃的,飯後,給帆帆講了個醜小鴨的故事。

「那個鴨媽媽真的沒發覺天鵝不是她的孩子?」帆帆有點不明白。

「嗯,鴨媽媽和天鵝媽媽都是生的蛋,看不出來的。就是小寶寶剛出生,也是一樣的哦。」皮膚皺皺,像只小猴子。

「媽媽沒有認錯帆帆嗎?」帆帆問道。

「哈,不會,帆帆和爸爸長得很像呢!」

「我和媽媽也很像,都是兩隻眼睛。」

諸航撲哧笑出聲:「如果多一隻,那就是二郎神了。好了,壞傢伙,媽媽陪你去洗澡,然後媽媽去收拾資料,今晚要好好睡一覺。」

「和帆帆一塊睡嗎?」

「對,一塊。」

「那帆帆幫媽媽收拾。」

「不行,好孩子要早睡早起。」

卓紹華靜靜地坐在一邊,他很羨慕帆帆,輕易地就得到諸航滿滿的憐愛。今夜,客房裡沒有燈光,偌大的書房讓他一人獨享,凝視著映在牆上的身影,說不出來的孤寂。跑去卧室,一室漆黑。等著視線適應了黑暗,看到帆帆枕著諸航的臂彎,睡得香噴噴。曾經的夜晚,他會悄悄地把帆帆挪開,抱著諸航去大床。她迷迷糊糊的,有時叫他首長,有時叫紹華,拽著被子在大床上動來動去,直到他也進了被窩,貼上他的胸膛,任他的手臂將她環繞,她逸出一聲嚶嚀,才安靜地墜入深眠。如果今夜,他也將她抱走,明天早晨她會回應他什麼表情呢?

他想過他們有代溝,對一些事情的看法有分歧,他卻從來沒有去想她會討厭他。被她厭惡,是一種想像不出來的痛。

他用指尖輕輕撫摸她秀氣的額頭,她怕癢似的甩了下頭,往被子里鑽了鑽。

卓紹華收回手,轉身,在院中轉了兩圈後,出了院門,撥通了成功的電話。

「卓紹華,你和我有仇嗎,為什麼總愛挑這樣的時間來電話。我今天剛做了一台大手術,八個小時。」成功咆哮如雷。

卓紹華捏捏鼻,苦笑:「知道了,我道歉,就陪我一會兒。」

成功「咦」了一聲,已經徹底醒了:「如果我理解不錯,你似乎是在向我尋求安慰。」

「算是吧!」他也只是個普通男人,會困惑,會迷茫,承受能力有限。

「不應該呀,你有嬌妻,有愛子,還有個前小姨子在旁邊瞄著,我這至今還單著的人才該向你尋求安慰!」

沉默!把睡夢中的人叫醒也許是不道德的。

「好吧,好吧,到底誰把你怎麼了,我明天找人把他給毀了。」

還是沉默著。在這世上,能有誰可以把他怎麼了!只有一人,唯有一人。

「難道那隻豬最近不太乖?」

「成功,你說今年的冬天會是個寒冬嗎?」卓紹華抬起頭,月冷星淡,夜空深遠。

成功也失語了,這話題轉得可真硬,看來真是那隻豬亂了卓少將的心。他有點幸災樂禍,又有點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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