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第四節

顧晨一身乾淨寬鬆的休閑裝,襯衫雪白,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眼睛含著笑意,整個人隨和從容。只是他的個子不夠高,她穿了高跟鞋,差不多和他平肩。天天泡在放射科的人,不經風不經雨,不懂皮膚怎會那樣黑。

寧檬咬了咬唇,口中像嚼了黃連,她這是拿他在和誰比較?

像所有小資約會一樣,他們點了紅酒。從端酒和喝酒的姿勢來看,顧晨是個有情調的人。他熟練地使用著刀叉,吃相斯文但不做作。

吃飯時,顧晨聊自己的工作和個人興趣,也聊正在熱映的電影、暢銷書和聽來的奇聞異事。寧檬仔細地觀察,顧晨修養極好,舉止得體,不說曖昧令人臉紅的話,說話時專註地看著她,面帶微笑,每一秒都讓她覺得自己被尊重、被珍視。這和成功在一起時是兩種感覺,成功風趣又讓女伴臉上非常有光,可她分辯不出那是一種紳士風度還是她獨享的權利。

寧檬換工作的事已經在進行中,上甜點時,隨意講了一句。

「現在的工作環境不舒心?」顧晨問道。

「還行。」她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

「如果是工作環境或者是薪水方面,可以嘗試著婉轉地和主管溝通。溝通不成功,先辭職,休息一陣子,調整好心態,給自己一個新的定位。你目前的工作和你學的專業是兩個領域,想找一份稱心的工作,要等待機遇。一直換工作,心會累。」

她愣愣的,這些話讓她莫名地鼻子發酸。為什麼說的人是他?

「真有情況?」小艾狠狠地拍了下寧檬的肩膀,把寧檬從沉思中驚醒。

顧晨讓她溫暖、寧靜,卻不會心如小鹿亂撞。這算什麼情況呢,寧檬也說不清。

「現在想想,在北航的那四年,大概是一生中最美的時光。」無憂無慮,單純的喜歡,不含雜質,心是窄的,不會想很多。

「哈,說到北航,你猜我這次在外面遇見誰了?」小艾興奮地拍了下手。

「誰?」

「送你望遠鏡的小教官,他轉業了,在機場工作,交了個空姐女友,比你漂亮,比你有氣質。」小艾不遺餘力地擠兌著寧檬。

寧檬不生氣:「他送我望遠鏡,我卻我用它來看周師兄……」寧檬戛然噤聲,內疚地看向諸航。

諸航看著她,眯眯笑,手邊的一瓶啤酒已經見底。今天的啤酒不像平時喝著澀澀的,細品有點甘甜,諸航又拿了一瓶,給自己倒上。

小艾和寧檬面面相覷,下一刻,兩人互相指著對方的鼻子:「你送豬回家。」

「幹嗎送我,我自己會打車。」諸航有點不明白。

小艾跳起來,上前奪下杯子。諸航橫眉冷對:「你發神經呀,晃來晃去的。」

小艾對著寧檬哭喪著臉:「完了,豬已經胡言亂語了。要不,我倆一起送,我挺怕那位首長。」

「怕?首長他……不凶,他很溫柔,你想和他吵都吵不起來。」大人會和孩子計較嗎?不管她如何任性、無理取鬧,做出什麼樣出格的事,他都寬容對待,讓你自己反省、改正。所以很鬱悶,很鬱悶。

諸航也懷念北航四年的時光……天空比現在藍,空氣比現在清新,楓樹林、籃球場、長長的跑道,站在圖書館樓頂仰望的星光,秋天像火燒般的晚霞,冬日電教室里溫暖的夜,和周師兄的你追我逐……

為什麼時光要老,人要變?

「最美的風景在路上,最好的愛情未曾發生時!」諸航伸出雙手,張開五指,現在還留下什麼呢?唯有回憶。

寧檬在叫什麼,小艾又在晃,煩死了,就不能好好吃個飯,難得她今天胃口好!諸航怒了,雙手撐住桌子,要對兩人吼一通。

不好,帝都地震了嗎,房子、桌椅都浮在了空中,腳下像踩著雲朵。她努力想站穩,前面飛來的是什麼,這麼黑、這麼沉!

啊……

又是什麼聲音,好吵!諸航睜開眼,驚嚇地跳起來。沒成功,身子像被坦克輾過,頭有千斤重,肌膚滾燙。熟悉的鏤花窗帘、明凈的天花板,床頭柜上的銀色檯燈。哦,是卧室的大床!

吵鬧的聲音沒有停息的跡象,諸航費力地撐坐起,尋找聲音來源,是手機。

「你一大早發什麼瘋?」諸航沒好氣地朝寧檬吼著。

「都快十點了,還一大早,別告訴我你才醒。」

諸航朝外看看,有這麼晚?依稀聽到小帆帆在外面騎車的笑聲。「有事?」

「你家首長還好吧?」寧檬鬼鬼祟祟地問。

呃?「幹嗎問他?」

「昨晚你家首長來接你,你不僅吐了他一身,還抱著他哭著喊周師兄。豬,這次我真的救不了你,你還是主動投案認罪,爭取寬大處理。」

「靈芝切片,加入清水,用文火燉煮兩個小時後,取其汁,加入適量蜂蜜即可。」

卓紹華從書上收回目光,專註地攪拌著杯中的蜂蜜。靈芝醒酒是目前最安全的,蜂蜜可以緩解宿醉後的頭痛。他幾乎沒喝醉過,僅有的幾次,別人也沒發覺。他的意志能讓他撐到家,脫衣上床,睡一覺,就緩過來了。成功評價他屬於酒品良好的人。想不到諸航喝醉了是那樣,吐得臉發白,輕易不掉淚的人,嗚嗚咽咽,哭得那麼凄楚。是痛苦漫出了邊,無法抑制了?

「卓將,湯快涼了。」呂姨把一碗粥和兩碟小菜放入托盤裡,看看卓紹華,欲言又止。卓將和諸中校沒吵沒鬧,她和唐嫂都看出來了,兩人在冷戰。卓將處處讓著諸中校,而諸中校沒有和解的意思。昨天晚上,卓將抱著一身酒臭的諸中校回來,給她擦洗、換衣,夜裡倒茶喂水,一大早還起來親自給她熬醒酒湯,她看著,都有點憤憤不平。

卓紹華嘗了下,確定溫度差不多了,端著托盤向卧室走去。

諸航半靠著床背,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從窗帘的縫隙中漏進來的一點光線在她臉上打出濃淡不一的陰影,眉心還微微蹙著。

卓紹華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她慢慢睜開眼。「首長,你怎麼沒去上班?」

「今天是周六。」

對,昨天是周五,今天是周六,她變傻了,不知時光的流逝。

「你現在一點都不關心我了。」卓紹華半真半假地埋怨,把杯子端過來湊到她嘴邊。

「我沒刷牙。」她偏了下頭,把杯子接了過來,雙手捧著。

卓紹華起身把窗帘拉開,窗戶打開,帶著陽光味的清冷氣息瞬刻劃開了房間的緘默。他沒有立刻轉身,在窗戶邊站了會,看帆帆吃力地想把自行車搬上走廊,小臉漲得通紅,一會兒抬車龍頭,一會兒搬後輪,嘴唇抿得緊緊的。他笑了,這性格真像諸航,愛逞強。

突然逼入眼帘的光亮讓諸航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她笑了笑。不用照鏡子,她可以想像自己現在是一副什麼樣的狼狽相。從前,也許會羞窘,忙不迭地衝進洗手間,希望能挽救點形象。此刻,她從容而又淡定,風霜雨雪,雷霆萬鈞,她已無所謂。久違的放鬆!

她用旁觀者的目光欣賞著窗邊的首長,單是背影,都透著器宇不凡的英朗、俊逸。嗯,首長很帥,但是帆帆長大後,會比他更帥。因為帆帆比首長可愛。

那杯用心熬制的醒酒湯,一點點涼掉了。

卓紹華沒有催促,只是問道:「要不要再睡會?」

「不,再等會就起床,下午還要出門。首長,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諸航不自覺地坐直了。來吧,暴風驟雨。

卓紹華抬手把她頭上豎起來的幾根髮絲壓壓平:「下次別喝醉了,太傷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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