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第二節

卓紹華動容地抱起帆帆,朝卧室看了看。此刻,諸航睡熟了嗎?

秘書已經把一些緊要公文放在桌上,卓紹華批閱完,又開了個短會。吃過午飯,正想打電話給呂姨問問諸航醒了沒有,內線電話響了,機房監督處的小中尉慌亂地說道:「首長,您現在能上來一趟嗎?」

頭皮一麻,最近的突發事情太多,以致他都有點神經質了。

「什麼情況?」他冷靜地走進監督處。

小中尉指著電腦屏幕:「我剛剛查收郵件,發覺有一封是……諸中校的,凌晨發來的。」

「她寫了什麼?」她發現了,這是她生氣離家的癥結嗎?

「她說這些日子辛苦了!在日子後面標著我們對她監控的開始日期到今天發郵件的時間,精確到秒。我……現在已經追蹤不到她的IP地址了。」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來處理。」他顧不上多寬慰小中尉,給小喻打電話,讓他把車開到大門口。

小喻被他凝重的臉色給嚇住了,平時近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只用了四十分鐘。

諸航起床了,煮了一大碗速食麵,坐在廚房裡吃得很香。呂姨嘀咕:「我要給諸中校做點別的,她不讓。」

他讓呂姨去忙,帆帆被唐嫂抱去鄰居家串門。

「首長,你早退。」諸航拿出手機看時間,挽起的衣袖口沒有了月相表的蹤跡。從他替她戴上那塊月相表起,除了洗澡、睡覺,從沒離開過她的手腕。卓紹華嗓子口被堵得實實的,都無法順暢地呼吸了。那隻手機,也不是新買的「水果」,而是諸航以前一直用的,屏幕都花了,漆也掉落了。

「諸航!」他在她身邊坐下,扳過她的雙肩,把面碗推開,「關於監控你電腦這件事,你聽我解釋……」

一隻染上速食麵辣香的手指貼上了他的嘴唇:「噓,小喻和呂姨都在外面呢!」諸航神秘地擠擠眼,音量壓得不能再低:「我知道,在軍事重要部門工作,相互監督都是工作安排。首長是例行公事,應該的。工作上,我是你的部下,軍人以服從為天職。」

她就這麼堵住了他的嘴,讓他啞口無言。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些,但她不給他機會了。

從這天起,他們像背道而馳的兩列火車,漸行漸遠。

秋季新學期開始,諸航沒有再選修課,國防大學的學業暫時是停下了,衛星基地的安全防護編程正式開始,她整日整夜地待在書房裡,連飯都不出來吃。累得不行,就在清晨到午後的幾小時,上床睡一會兒。那時,卓紹華正在上班。晚上,雖然兩個人同時待在書房裡,但他只要開口和她說話,她就半撒嬌半請求地對他說:首長,編程也是靠的靈感,我現在狀態正好,我們等會再聊。這一等,便是一天過去了。

深秋的晨曦,他看到她就那麼倚在椅上,睡得沉沉的,小臉因為秋寒,凍得蒼白。他輕輕推開書房門,想抱她上床。手臂剛碰觸到她,她醒了。「啊,天都亮了呀!首長,早!」她站起來,睡意突然像蒸發了。她在院子里舒展手臂,和小喻說著話,出去轉了一圈,順便在外面把早飯給吃了。

他們不再同桌吃飯,不再同床共眠,沒有擁抱,沒有親吻。雖然她什麼也沒說,笑起來像往常一樣俏俏的,但是他知道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質的變化。從前,她一定是喜歡他的,不然靠近她太難了。以她的智商,如果想疏遠一個人,太容易。

最最鬱悶的是小帆帆,媽媽睡覺時不能打擾,媽媽工作時更不能打擾。諸航偶爾休息,便是跑去看駱佳良。他只看到媽媽身影一閃,追出去,諸航已不見了,一直待到半夜回家,又鑽進書房。

睡前,帆帆自己抱著書,翻來覆去地看,書上的字,他想聽媽媽讀,書上的畫,他想聽媽媽講。抬頭看看書房,窗戶上映著媽媽的身影,他默默低下了頭。

帆帆很喜歡成叔叔送的自行車,唐嫂扶著讓他在院子里騎了幾次,就能自如地繞圈。他扭頭看書房,想告訴媽媽,他聽到風的聲音了。砰,車輪撞上了太湖石,他從車上翻了下來,手流血了。他哭得很大聲,書房的門開了。諸航讓他自己爬起來,說勇敢的孩子應該學會獨立。

晚上,他問爸爸什麼叫獨立,卓紹華摸著他的頭,發出一聲嘆息。

帆帆告訴唐嫂,他不喜歡媽媽的電腦,媽媽陪它比陪他多。他不喜歡書房的門,總是把他和媽媽隔開。

有一天,諸航覺得口乾,開門出來倒水喝。水杯倒得太滿,必須兩手捧著,書房門沒有及時關上。在院中騎小自行車的帆帆看到了,跳下車,走了進去。諸航專註地盯著電腦,帆帆的腳步聲很輕,她沒有發覺。許久之後,等得天長地久的帆帆終於忍不住,輕輕扯了下諸航的手臂,小小聲地喊媽媽。

諸航僵在椅中,用了很大力氣才轉過頭。

「媽媽,你都不抱帆帆、不親帆帆了。」帆帆長高了,手臂能擱在桌子上,撐著小下巴,眉頭擰著。

諸航閉上眼睛,這張小臉,不能多看。這小小的軟軟的身子,不能多抱。多看一眼,多抱一下,心就像撕裂一般痛。

如果帆帆不屬於她,如果首長的心留在從前,她已找不到留下的理由。長痛不如短痛。她要提前習慣那一天的到來。

「媽媽在忙,以後吧!」她搪塞著,想把帆帆打發走。

帆帆低下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小腳,小手揪著衣擺,突地,又揚起小臉,雙臂張開:「媽媽就抱一下下,帆帆不胖的。」

諸航拚命地眨眼睛,不然沒出息的淚水就止不住要奔出來了。在帆帆期盼的目光下,堅硬的心一點點變軟,強抑了幾天的思念驀地暴發。她把椅子轉過來,抱起帆帆。帆帆開心地摟住她的脖頸,一聲聲地叫著媽媽,彷彿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我媽媽最漂亮,帆帆喜歡!」他小人精似的向諸航獻著媚。

過了一會兒,帆帆掙著要下地:「媽媽要工作了,帆帆自己看書。」

諸航沒有鬆開手臂:「還有半下下呢!」

「半下下?」帆帆不懂。

「兩個半下下加起來就是一下下。」

帆帆撅起小嘴,讓諸航親,笑得咯咯的,告訴媽媽他今天和狗狗玩了,狗狗從他手裡搶走了一塊餅乾。他在一棵樹上發現了一個鳥窩,那窩用許多許多樹枝搭的,沒有屋頂,離地很高,他聽到裡面有小鳥在叫。

「媽媽,我們去玩球!」

壞傢伙這是在投其所好,諸航心疼得抽搐。「不,球不好玩,媽媽想看帆帆畫畫。」已經躲已所躲,猜無所猜,尊重所有發生過和正在發生的事實。

帆帆瞪大眼睛:「那帆帆可以在這兒畫嗎?」

諸航點點頭。

帆帆歡喜地把他的新畫筆和新畫紙都搬進了書房,一個下午,諸航在寫程序,他在畫畫,誰都不打擾誰。唐嫂喊他吃水果,他跑出去端著小碟子進來,爬上諸航的雙膝。一隻橘子,你一瓣我一瓣。

太陽快落山時,諸航牽著他的小手出去散步。客廳里的山茶打苞了,綠油油的枝葉間露出一點點的紅。院子里的花草徹底凋零了,荷花缸里水乾涸了,睡蓮枯黃,不知來年還能不能復生。西天的雲彩絢麗如錦,帆帆小手指著,一會兒說雲像馬,一會兒說像魚。

晚上,諸航又出門了。再待下去,心軟會泛濫成災。帆帆太厲害,她會忍不住和他摟著一團,在床上嬉鬧,唱歌、讀書。胖胖的小腳丫,軟軟的小屁屁,摸著,嘴角情不自禁彎起,整個人都柔了。不行,心軟要適可而止,不然前些日子的冷漠算什麼,不然以後怎麼轉身。

駱佳良已經能下床行走,只是從卧室走到陽台,襯衫都能濕透。諸盈讓他歇會兒,不要心急。駱佳良可不這樣想,堅持著走了兩個來回,虛脫地坐在沙發上,氣喘如牛。

梓然在自己的房間做作業,諸航進去檢查了下,字跡整潔,正確率很高。這半年,梓然個躥得特別高,快趕上諸航了。諸航不能再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肩,問帥哥有沒有追上那個畫畫不錯的女生。梓然耳朵、脖頸紅成一片。

剛過九點,諸盈催著諸航回家。諸航撒著嬌:「姐,我今晚睡沙發,明天再回去,好久沒和姐好好說話了。」

諸盈瞪她一眼:「你差不多天天來,我都厭煩你了。做媽媽的人,好好顧著自己的家去。」

諸航訕訕笑著,無奈地向門口走去。

外面有人敲門,諸盈去開門,卓紹華抱著帆帆站在外面,帆帆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小嘴朝著諸盈直扁,一看到站在旁邊的諸航,扁著的小嘴一彎,咧得大大的。「媽媽!」手臂張開。

諸盈搶了過去,親了又親。「帆帆不喜歡大姨了?」

帆帆牢牢盯著諸航,小手直擺:「帆帆喜歡大姨,喜歡外公,也喜歡梓然。媽媽!」

諸盈和駱佳良對看一眼,嘆道:「再喜歡也還是媽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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