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第七節

「成理事,終於找到你了。」手術室護士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跑進來,拽住成功就往外跑:「病人都快進手術室啦,你還在這逗女生,惡習難改。」

「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受傷了。什麼事情都埋在心裡,不給別人機會,怎麼知道他的想法呢!」眼鏡男估計和單惟一是同屬被動、遲鈍型的,也許還沒感覺到單惟一對他那份滾燙的感情。

出病房時,成功又回了下頭,莫名地想再看單惟一一眼。就一眼。看清了,包著紗布的小臉,一雙小鹿樣羞怯的眼睛,澄凈得什麼都藏不住。

傍晚再來看單惟一,眼鏡男來了,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單惟一坐在床上,被子上是打開的厚磚樣的國考書,兩人認真的神情,很像兩個好學生在課後討論課題。成功最受不了好學生,轉身走了。不知道帆帆今晚會不會來看外公,不來,也沒關係,那隻豬來了就行,陪他鬧鬧,再壞的心情也會好起來。

諸航沒來,和帆帆一塊吃披薩去了。卓紹華陪歐燦過來的。歐燦是禮節性的看望,代卓明問候駱佳良,她待了不過十分鐘,說還有事,走了。從來到去,臉上尤如掛著面具,肌肉沒有一絲波動。卓紹華多待了會,他明天要去廣州出差,半個月。

成功和卓紹華一起去的停車場,路過花園,兩人停下抽了根煙。「能趕上帆帆生日回京嗎?」

「爭取能趕上。有時,時間不聽自己支配。」卓紹華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圈煙霧:「最近常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是家庭還是工作?」成功問道。

卓紹華淺笑:「我希望可以分得清,但目前工作嚴重威脅到了家庭,家庭也影響了工作。」

「平衡不了時,你會對諸航撒謊嗎?」

卓紹華沒有急著回答,把煙吸完,摁滅了煙頭:「如果有必要,我會。」

「婚姻里的謊言像滾雪球,你會無法收拾殘局的。」

「有一天,你結婚了,就會明白我撒謊的心情。」

「少在我面前顯擺。紹華,你知道被一個人傻傻愛上是什麼滋味嗎,那種不求回報、不給對方壓力、一眼可以看到八十歲的愛。」成功問道。

「愛一個人不想和她在一起,那為什麼要去愛?」愛情,應該是自私的、霸道的,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所以說傻呀!」成功煩悶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如果有人這樣愛著你,你千萬要抓住,挺適合你的。」

成功瞪了卓紹華一眼:「好像多了解我似的,快走,諸航和帆帆還在等你呢!」

卓紹華走後,成功又點燃了一支煙。夜空昏暗,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明天有雨嗎,一下雨,秋便深了,天氣變冷。北京的秋很短暫,因為太美。美好的東西讓人回味,讓人嚮往,而不是擁有。也許是擁有不得。真心覺得眼鏡男不值得單惟一的付出,成功卻不得不承認眼鏡男的好運。

被人傻傻地愛著,很羨慕!

日子伴著漸漸下降的氣溫,一天天翻過去。

陽光很好,天空藍得乾淨、透亮。諸盈說,這麼好的天氣,在如今的北京很難見到。

駱佳良半躺在病床上,一個多月的卧床,頭髮長了許多,臉瘦了不少。「真想出去吹吹風!」他覺得再躺下去,就像枯竭的老樹榦,說不定會長出小蘑菇來。

「明天再做個全身檢查,後天我們出院,我們去公園散步。」

他坐在輪椅上,她在後面推,駱佳良想到那畫面,就內疚。幸好這是暫時的,不久,他就能康復。「後天,帆帆二周歲啦。」第一眼見到那小不點是在酒店,一半驚嚇,一半驚喜。自來熟地,對著他和諸盈眯眯笑,讓他們想氣都氣不起來。

「嗯!航航今天上街給你和帆帆買禮物去了。」

「我要什麼禮物?」

諸盈笑著在床邊蹲下:「媽媽打電話來,說出院的病人要穿一身嶄新的衣服,把霉氣扔在醫院裡。」

駱佳良笑了:「這挺為難航航的。」

「我給了她尺寸,讓她直接買套棉睡衣,顏色喜慶一點。」諸盈看看牆上的掛鐘:「該回來了,一早就出門,這都快下午了。」

「嗯,後天紹華該從廣州回北京了吧,不然,爸爸不陪自己過生日,帆帆小嘴撅得要掛油瓶。」

「說是明天晚上的航班。」

心說小就小,說大也大。一旦精神鬆弛,突地,心,像多出了許多許多空間,這樣那樣的事,像水泡泡,沽沽冒了出來。

諸航捧著一束白菊花,在一棵木槿樹邊站了很久很久。

木槿,喜陽光也能耐半陰,耐寒,南北都適合栽種,不挑地。木槿是韓國的國花,花語是溫柔的堅持。朝開暮落,每一次凋謝,都為下一次絢麗的開放。就像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來的四季輪轉,生生不息。

如果生命也可像木槿花,有下一次的絢麗,那麼世間也就沒那麼多的遺憾了。如果……討厭這個詞。

小區幾乎沒變化,牆還是灰灰的,樓道口像黑洞,大白天進去都心慌慌的。四周很安寧,差不多要誤以為這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地。諸航原先住的公寓大概不知換了幾次住客,周師兄公寓窗子外貼著「吉房出租」。

總要和周師兄說聲謝謝,謝謝他溫柔的堅持,其實好浪費,她並不值得他那樣鄭重的對待。

總要和周師兄道個別,北航的痕迹已經淡得找不到了,這裡是周師兄出國前住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如果有記憶,應該還記得周師兄這個人。

總要和周師兄說聲對不起,那隻科比簽名的籃球代價太大太大,若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她不會做科比的粉。

白菊花放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免得其他人看到。曾經,他們住得這麼近,卻從不曾肩並肩在裡面散過步。諸航在小區里繞了一圈,然後在周師兄公寓的樓下又站了會。

她在心裡默默說:周師兄,再見!以後,她還要為了幸福生活而努力,但她永不再打球。籃球,是她的摯愛之一,放棄這項摯愛,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太陽已經被西邊的高樓擋住了,但是那一大片火燒般的彤雲布滿天際,紅光映射過來,照在草木上,使它們像被誇張的舞檯燈光所籠罩,立即成了戲劇中的布景。

一片楓葉隨風落在諸航的腳邊,諸航彎身撿起。葉尖微紅,葉脈泛黃。她翻過來顛過去地看,然後,手一松,讓楓葉隨風飄走。

誰是你的如煙往事,誰是你的似水流年?

一旦故事選中了你,除了演下去,還能如何?

暮色四合,商場卻是最熱鬧的時候。給帆帆買的是一盒積木,有趣味的森林動物大聯盟,難得還有一條小溪,溪水裡面魚兒歡快地游來游去,帆帆肯定會喜歡。駱佳良的睡衣讓諸航費了番心思,男式睡衣顏色都挺素,走了好幾家,才買到一件紫紅的。付款時,店員笑著問是不是有人住院,諸航愕住。店員說,這顏色吉利,大富大貴。諸航笑著遞上信用卡。

出了商場,諸盈的電話過來,不放心,問她在哪?

「快了,快了,這就打車過去。」積木和睡衣體積都不小,一手拎一個,上地鐵坐公交都不方便。

現在是下班交通高峰,計程車超少,好不容易等來了一輛,還在對面。司機朝諸航揮揮手,讓她從天橋過去,他在那邊等著。街上行人也多,諸航等於是橫衝直撞地殺出重圍,才從天橋下來。匪夷所思又令人義憤填膺的一件事發生了,就在她離計程車不到二十米時,一個人上了計程車,那個人應該是明晚才回來的卓紹華,行色匆匆。司機很沒職業操守地沒有拒絕,計程車嗖地從諸航身邊駛了過去。

諸航愣愣的,腦子像死機了,什麼反應都沒有。好不容易活過來,她立刻撥打卓紹華的手機。

通話中……她再撥。

又一輛計程車過來了,開車的是個女孩,嚼著口香糖,一開口,吐出一個大泡泡,音樂聲開得很大。「幫我追上前面那輛車。」諸航指著依稀還能看到的計程車車影。

「你確定?」又是一個大泡泡,女孩跟著音樂抖動著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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