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第六節

「成醫生認為我家惟一做錯了嗎?」單惟天上前一步,英挺的鼻子逼近成功的臉,看著,像是要親吻成功似的。

敢和我玩,成功心裡冷哼一聲。「是的。一個人在有生命危險之際,第一時間應該打給熟悉她、了解她的醫生,而不是給家人。醫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救助她的生命,家人呢,只能怨天尤人地哭哭啼啼。」

「我沒有任何不敬,請問成醫生是孤兒院長大的嗎?」單惟天微微彎了下嘴角,綻出一絲輕笑。

無名的憤怒已經將成功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他扯開領帶,似乎仍覺得不夠,一下又解開領口的兩粒紐扣。

「似乎成醫生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在我和惟一的心裡,家人勝過一切。為了我家人,我哪怕得罪全世界也無所謂。醫生也許能治癒病痛,但是在有生命危險之際,只有家人的陪伴,才能戰勝對死亡的恐懼。醫生看多了生死,世界上多一個生命少一個生命,他們無動於衷。對於家人,則是撕心裂肺的劇痛。成醫生認為呢?」

「我認為一個能說出這番偉論的人,絕不會恬不知恥地做出讓家人蒙羞的事。」成功氣急了。

病床上的單惟一戛地屏住了呼吸,像個秘密被出賣的孩子,不敢想像接下來的後果。

單惟天扭頭看惟一,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沒關係,外人這些話,哥早免疫了,當陣風吹過。哥只在意惟一怎麼看哥,討厭嗎?」

成功冷冷哼了聲,血源是隔不斷的,哪怕單惟天殺人放火,也永遠是單惟一的哥哥,偏偏要說出這麼模糊噁心的話,男人的伎倆!

單惟一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個無力的訕訕的笑。

成功狹長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薄薄的唇角浮出一絲譏誚的笑意:「是不是有天單惟一嫁了人,你也奢望在她心裡你排第一?」

「這不是奢望,而是必然!」單惟天明顯不悅,拖長的尾音裡帶著一點點危險的味道,「哦,水快涼了,我們來擦身子。衣服放在哪……你想幹什麼,成醫生?」單惟天舉手欲拉布簾,布簾被成功一把抓住。

「單惟一雖然是你妹妹,但你沒意識到她已成年,是一個女人,不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女孩了。」成功咄咄逼人地瞪過去,「你該給予她應有的尊重。」

單惟天憤怒了:「惟一傷成這樣,哪來的這些陳規陋習。成醫生難道看病時要挑選性別,對女人非禮勿視。」

單惟一驚恐地捂住嘴,明顯地感覺到病床四周的空氣被短暫的沉寂充斥了,她真的沒有向哥哥說過成功的職業。

其實成功的神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目光再度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便輕描淡寫地移開了:「醫生是救死扶傷,眼裡的病人沒有性別之分。」

「哦,那是成醫生想為我妹妹來擦洗嘍?」單惟天嘲諷道。

單惟一無助地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頭又暈了,她弱弱地插了句話:「我能忍,過幾天傷口結疤,我再換衣服。」她不知哥哥和成醫生為什麼爭執。哥哥為她擦洗,只是把毛巾擰乾遞給她,她躲在被子里自己擦,自己換衣,這沒什麼的呀!

「不行!」兩個男人異口同聲。

成功深吸一口氣,走到牆邊,按了下呼叫鈴,值班護士很快過來了。「麻煩幫她擦洗下身子,別讓傷口沾著水,衣服送洗衣工那邊。」

值班護士被成功命令式的語氣嚇了一跳,沒多問,只點了下頭。

成功嘩地拉上布簾,同時,把單惟天拉了出來。兩人如同侍衛,一左一右地立著,互不理睬。護士擦洗得很乾凈,換了兩盆熱水。布簾再次拉開時,成功一言不發地轉過身,俊挺的背影半秒沒停,步履從容地消失在單惟一的視線里。

他找到單惟一的主治醫生詢問了下病情。單惟一是陪維修工工作時受傷的。那是一家夜店,沒用中央空調,每個包間的空調機都是獨立的。有一台擱置空調的框架不知怎麼鬆動了,因為樓層不高,維修工大意了,腰間沒系保護繩,直接上了梯子,手剛抓住,人和空調、框架一起向後倒去,單惟一下意識地去接維修工。維修工就蹭破了點皮,單惟一頭磕在水泥路面,頭、後背、手肘擦傷嚴重,幸好腦內沒出血,只是中度腦震蕩。

先是為這份工作鬧出了胃病,現在差點丟了小命,不知這家公司是不是該頒給單惟一「榮譽職工」的稱號。成功握著病歷的手因為怒火而顫抖著。

「成理事,那位病人是你什麼人?」值班護士笑嘻嘻地進了醫生辦公室。

「你對她再好點,肯定能如願釣到精靈王子。」成功眼都沒抬。

護士臉一紅,嬌嗔道:「成理事真壞,答非所問。成醫生對哪個病人都沒這麼好過。」

「哪個病人都沒她笨。」笨到他想跳想吼,想罵人,想打架;笨得他不敢亂呼吸;笨得他……心提著,怎麼都放不下。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陽,穿過薄霧的光線從遙遠的雲端照射過來,溫和得猶如淺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氣中細碎轉動。

成功先去了駱佳良的病房。諸盈在喂駱佳良喝粥,稠稠的濃湯,沒有一粒米。

「昨晚沒睡好嗎?」諸盈關心地問。或許是角度的問題,成功一雙眼睛下面的青色顯露無遺。

成功摸著下巴,不讓諸盈看到他早晨刮鬍子時不小心碰破的小傷口:「今天有兩台手術,想著事,沒怎麼睡。大姐,借我籃花去看個人。」成功發現病房裡又多了幾籃花,大概昨晚又有人來看望駱佳良,心中一動。

「別拿花,拿個果籃吧,新鮮著呢!」諸盈擱下碗,挑了個果籃。

「姐夫,不好意思搶你的啦,等你好了,我請你喝酒。」成功沒推卻,接過。

駱佳良微笑地擺了擺手。

醫生剛查完房,病房內很乾凈,病人們安靜地等著護士派葯、輸液。單惟一的床頭柜上空蕩蕩的,沒有營養品沒有鮮花沒有水果,床邊也沒人陪護,她孤零零地半躺在床上看書。

成功心裏面又是一堵,單惟一明明是因為工作受的傷,領導們沒來慰問,同事沒來看望,朋友呢,同學呢,眼鏡男呢?這隻單細胞做人真不是一般失敗。

成功的身影擋住了光線,單惟一抬起頭,笑了:「成醫生,早!」

成功本來很平靜,想說幾句柔和的探病之語,眼角的餘光斜了書一眼,他突地又無法淡定了,單惟一竟然在看公務員國考的書。那麼厚的一本書,像塊磚似的,字密密麻麻。

「你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砸傷,這下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家拿著薪水看著書準備備考。」成功暴跳如雷。

單惟一眼睛慢慢紅了,眼眶裡緩緩泛出一層水霧:「我從沒這樣想過……那天,我已經寫了辭職書,一個月後離開公司。這真是意外……」第一次,在成功面前,她義無反顧地把頭扭過去,不再看成功。

側面的傷口不深,長長的一道,已經結了疤,脫落之後,不會留下什麼痕迹,現在看著真的很懾人。成功無力地嘆了口氣,音量低下來:「對不起,我話說重了。既然是意外,就應該好好休息。考試有那麼重要?」

「這幾天在報名,下月底考試,時間不多,我必須抓緊。」單惟一吸了吸鼻子,把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咽了回去。「好不容易等到契機,我不能放棄。我和他報考的是同一個城市。」

「哪裡?」

「他老家杭州。」

這個社會:「二」的人比較多,像單惟一這麼「二」的也算是達到極限,像只飛蛾,迎著火光,用盡全力撲了上去。「如果沒考上,工作又丟了,你該怎麼辦?如果你考上,他卻愛上了別人,你怎麼辦?做任何事別太絕,要給自己留點餘地。」要學會保護自己。成功真想找根神杖敲醒她。

單惟一轉過頭來了:「這樣謹慎著算計著,不是真的喜歡。沒有付出,先去想結果。付出了,斤斤計較誰多誰少,害怕自己吃了虧,更害怕自己會被欺騙。哪有那麼多的騙子,何況用感情去欺騙一個人,自己也不算贏。世界上那麼多人,不是誰都可以讓你喜歡並遇到,這已經非常幸運了,我捨不得計較那麼多。如果沒有結果,也沒什麼,他有不愛我的權利。但是萬一他也喜歡我呢?」

被淚水浸過的雙眸,在明朗的晨光里,灼灼生輝,成功承受不住這麼強烈的注視,緩緩閉上了眼睛。真想好好地誇獎她幾句,學會反駁了,還一套一套的。說來說去,無非是我愛你,和你沒關係。

「成醫生,當初你和你妻子,是誰先喜歡上誰的?」單惟一突然八卦起來。

「誰告訴你我結婚了?」成功有掐死單惟一的衝動。

「上次,我們……」

「那是你自己編的,好不好?!我沒妻子,沒女朋友,聽清楚沒有,下次再壞我名聲,我告你誹謗。」果籃啪地摔在了地上,一隻蘋果跳了出來,咕嚕咕嚕滾到了牆角。

單惟一羞愧地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單惟天訓斥她到半夜,讓她離成功遠點。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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