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第二節

「有的,有的,醫院有護工,很專業,擦洗、吃飯都方便……咳……」晏南飛生怕諸航掛電話,忙不迭地找話題:「你是在上班,還是在家,帆帆很可愛吧?」

「就那樣。」她怔怔地看著前方一株鮮紅的月季,枝條上葉子蜷曲,花朵黯淡。

「諸盈說你工作很忙,千萬記得好好吃飯,北京入秋了,天氣冷得快……咳……別貪涼,要及時添衣……」

有很多話想問他,有很多怨氣想朝他發泄,可是嘴巴卻像被凍僵了,怎麼開得了口。「我知道。你多……保重……」

「航航,別掛,以後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晏南飛怯怯的語氣,把諸航毫無防備地擊倒了。姐姐講的沒錯,他是負心人,可他也可憐。「隨便你。你……會不會畫畫?」

「呃?卓陽對你做什麼了?」

「沒有,我就問問你……那時喜歡她,是因為你也愛畫畫?」

晏南飛咳得氣都接不上來,好不容意才緩了口氣:「我是喜歡畫畫……但我沒那樣的天賦。和卓陽結婚……都是過去的事了。航航,受委屈啦?」

「都說過沒有了。」諸航突然變得像個被爸媽寵壞的任性女,不耐煩地打發晏南飛:「你要是有假期,就回國度度假,國內的景點也很多的。如果我有時間,我……去看你。」

「真的嗎,什麼時候來,我去機場接你。」晏南飛一激動,不咳了。

「不知道。」匆匆掛了電話,掛了後又覺得後悔,他是個病人,至少應禮貌地對他說句「再見」。諸航一個人默默地站了很久,陽光很強烈,她用手遮住額頭,思緒錯綜複雜,理不出個頭緒,拖著雙腿上樓。

八個小時後,手術室上方的紅燈換成了綠燈,門從裡面打開了,先出來的還是那個戴著大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的護士。

那一刻,等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彷彿在等待命運之神的判決。

主刀的專家出來了,卓紹華迎上前。專家摘下手術帽,額頭的頭髮都被汗浸濕了。「病人再過一小時回病房。過程有點曲折,結果不壞。手術是成功的。」

「哦!」諸盈喉嚨里冒了一聲,她想表達下謝意,她走向專家,胸中積壓的淚水與恐懼終於一點點滲出,匯成了河,匯成了江,排山倒海襲來:「航航!」她的手在半空中劃拉了下,整個人跌入了黑夜之中。

她的嘴角綻放出一朵淡淡的花。

卓紹華和諸航接住了她。

專家習以為常:「回病房等著吧,讓她睡會就好。這是理智透支,現在完全釋放。」

諸盈醒來時,駱佳良已回病房了,身上插了好幾跟管子,手臂上輸著液,一張臉蒼白如紙。淚水就那麼下來了,無聲的。她不拭,任由它淌著。他還在呼吸,還會一聲接一聲地叫她盈盈。曾經,那些以為的命運不公都煙消雲散,現在,她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她握住駱佳良的手,有點涼,她把另一隻手加進來,為他輕輕摩搓,目光溫柔如水。

卓紹華請成功和兩位專家去吃飯,諸航則急不迭地把駱佳良手術成功的消息電話告知每一個認識的人。

「恭喜!」寧檬的回應潦草、有氣無力。

「還在生成醫生的氣?」諸航問。

「我沒那個美國時間,我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病並不可怕,有葯、有醫生,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就是絕症,也不會不給你個道別時間。世間最可怕的是那種一聲招呼都不打,突然與你天人相隔。豬,我聽說了周師兄的事……他爸媽今天去替他收拾公寓,電腦桌上放著你和他在球場上的合影……他從沒忘了你……」

醫院的過道很靜,電話里的聲音便顯得空曠而響亮,甚至有些刺耳。

「姐姐叫我了,下次再聊。」諸航平靜地說道。

「豬,我覺得你變了,變得很陌生。你有很多事瞞著我們,不管什麼,你都不對我和小艾說,甚至你的工作都不提。因為你是少將夫人嗎?」

諸航笑了笑,說:「掛了」。

駱佳良醒來後,虛弱得還講不出一句話,只是看著諸盈。四目相對,兩人的眼眶都默默紅了。

隔天,梓然來醫院看爸爸,稚氣的臉漲得通紅,他欠下身,抱住駱佳良,單薄的雙肩直顫,他喜極而泣。

第三天,駱佳良和諸盈兩個單位的領導和同事也來了,朋友們也來了,鮮花和果籃堆了一牆角。卓紹華回去上班,諸航和諸盈輪留照顧駱佳良。其實並不要做什麼事,成功安排的護工非常盡職,兩人就是在駱佳良醒著的時候,和他說說話,喂點水。

傍晚,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這是?」諸盈打量著進來的拎著一籃康乃馨的漂亮女子,問諸航。

諸航還沒開口,客人自我介紹道:「大姐,你是帆帆的大姨,我是帆帆的小姨,叫沐佳暉。不好意思,我才聽呂姨說姐夫身體不好,能吃東西了嗎?」

諸盈怔了怔,看了眼諸航,搬了張椅子請佳暉坐,又倒了杯水:「還要等兩天才能進些流食。你太客氣了。」

「應該的,我和諸航現在還是工作上的同事,我倆一起負責一個項目。諸航,你都沒和大姐說嗎?」

諸航挺想笑的,這「大姐」叫得真自如。好一個沐佳暉,公然上門叫陣,還在姐夫住院的病房。聖潔美好的面紗掀開,原來是露出猙獰面目的復仇女神。既然這樣,那她也就熱情地回應:「嗯,佳暉姐的工作是托紹華找的,紹華和我商量,我說這個忙一定要幫。盡量安排和我有點聯繫的工作,這樣,我也能照顧點。」

沐佳暉本來很沉著,諸航的幾句話,讓她臉上立時就不太撐得住,當著諸盈的面,又不好發作,笑僵在嘴角,讓一張麗容多了點滑稽。

「哦,這是應該的。」諸盈立刻就嗅出了兩人之間的殺氣騰騰,心裏面一緊。雖然航航不見得會被別人欺負,但是讓她面對這些複雜的關係,不免捨不得。

一亂陣腳,沐佳暉口不擇言:「啊,我比你大?那天你去我們學院,我一個同事以為你三十齣頭了。哦,原來我還是個姐姐呀!諸航,你太不修邊幅,以後要多注意保養,你看你臉色好差,還有痘,那是眼袋吧,眼袋最顯老了。你大概沒帶睡衣來醫院,困時就那麼上床了,衣服好皺,這樣子給人好邋遢……姐夫,你下班啦!」如同演戲一樣,沐佳暉驚喜地張大了嘴,像看到了久別重違的親人。

「佳暉怎麼在這?」卓紹華放下文件包,俊眸深邃如夜海,兩道濃眉打了個結。談不上臉黑,但絕對不是欣喜若狂。

「來看大姐夫。」沐佳暉站在了卓紹華的身邊,彷彿那樣他們就是一國的。

諸盈深呼吸,這個沐佳暉太囂張了,她看不下去。下一秒,她又輕輕舒口氣,算了,這事讓航航自己處理,不然感覺她和航航合力欺負人家,航航更難做人。

「首長。」諸航挽住卓紹華的手臂,撅起了嘴。這樣子讓卓紹華想起帆帆受了什麼委屈的小臉,表情如出一轍,「我看上去像多大?」

呃?卓紹華懵住。

「三十多?還是四十多?臉色灰暗,還出痘痘,都是因為你和帆帆,我成了個黃臉婆。上次你誇我這個新髮型很美,人也漂亮,原來是騙我的。」

這孩子眼神清澈得幾近孩童,皮膚細膩得幾近透明,這兩天熬夜的緣故,稍微有點蠟黃,但畢竟小呀,睡個一夜就緩過來了,這是在唱哪齣戲,卓紹華詢問地看向諸盈,諸盈在替熟睡的駱佳良擦臉,沐佳暉悄然臉紅到脖頸。

「有這麼活潑、青春的黃臉婆?那大街上個個都爭著搶著去做黃臉婆了。調皮,又變相提醒我比你老十歲。因為年輕,才有痘痘,你看我這張老臉什麼時候有過。」卓紹華像拿寵溺的女兒沒辦法的可憐父親,抱歉地對諸盈和沐佳暉笑笑:「和帆帆待久了,被同化了,你們自動刪除。」

諸盈理解地點點頭,諸航卻不肯罷休,用頭撞著卓紹華的胸:「佳暉都說我有眼袋了,還說我邋遢……再這樣,我就配不上高貴的你。我要你賠我青春,賠我童年……」

「好,好,賠,賠,一會兒去買布娃娃,去買發卡,去買糖葫蘆。大姐!」卓紹華哭笑不得。

諸盈愛莫能助地看著他。「航航以前不這樣的。」她語帶雙關地說道。

沐佳暉已是冷汗浸身,背在身後的一隻手痙攣了幾下。這一招棋,走錯了,她低估了諸航,低估了卓紹華。「姐夫,天太晚,我先回公寓了。大姐,祝大姐夫早日康復。」她竭力保持著殘留不多的優雅。

「哦,謝謝!」諸盈沒有掩飾自己的疏離、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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