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之憂矣,於于歸處 第六節

「不會的,給咱們看病的都是頂尖的專家。」諸盈替他披上衣,輕輕按摩著他的雙肩。

「是的,國內最好的專家,但是……總有個萬一。如果……」他拉開諸盈捂住他嘴的手:「讓我說完。如果手術不成功,盈盈……」他的心痛得像有把刀在絞:「讓他回國吧!他還在愛著你,不然不會離婚的。你們有航航……他人不壞,那時太年輕了,他一定會善待我的梓然……盈盈?」

諸盈眼帘低垂,慢慢地從他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站起來,退了一步,冷冷地瞪著他。

啪,啪,她抬起手,一左一右,狠狠地摑了自己兩個耳光。駱佳良都沒反應過來,只見諸盈白皙的臉頰上立刻浮出了五個指印,一左一右,很對稱。

「這一巴掌,是打的我自己。我需要反省,我做了什麼,讓我的丈夫認為我的心裡放著另一個男人。」她指著左臉,然後又指向右臉:「這一巴掌,是我替你挨的,因為你是病人,我不能打你。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自己好端端的,卻把老婆往其他男人懷裡送。這算什麼,大度嗎?沒關係,你不要我可以,航航我能獨自帶大,梓然我也可以。明天,我就去戶籍辦,讓梓然改姓諸。」

「盈盈,對不起,我說錯了。」駱佳良忍不住淚水長流,慌忙道歉。他欲拉諸盈,諸盈憤怒地將他的手甩開,「我是犯渾了,原諒我。我會好起來的,手術會成功的,一定的,我要陪你去麗江,我要看著梓然結婚,看著帆帆讀書拿獎。」

「我今天才知道,你從來就沒真心相信過我,你一直耿耿於懷我的過去。」諸盈又傷心又蹩屈。

「不是,我只是有時會覺得你嫁給我真的太委屈,我什麼也沒有……」

「你當初幹嗎去了,找一個配你的去呀,何必招惹我?」諸盈控制不住地吼叫出聲。

「我癩蛤蟆愛上了天鵝,眼裡看不見別人。」他終於抓到了諸盈的手,用力地拉近,求道:「盈盈,你別生氣,好不好?我不放手,我們是夫妻,死也不放。」

諸盈好不容易平息怒火:「還敢講泄氣的話不?」

「不敢了。」駱佳良哽咽地發誓。

「往裡去去!」諸盈與駱佳良擠上一張床,又氣又心疼地依進他的懷中。在別人眼裡,這個男人確實其貌不揚,確實沒有什麼大出息,可是她真的很滿足,沒有任何苛求。「他再好,也和我無關。和他聯繫著,是為了航航,不是圖別的。」

「我知道,我知道。」駱佳良緊緊抱著妻子,是他心眼小,在恐懼面前,胡思亂想。

「你比他強百倍,不管哪方面。你的手術成功或不成功,我都永遠是駱佳良的妻子,一直到老。」這把年紀,這麼肉麻的話,她竟然說得這麼順溜。諸盈微微地感到羞澀。

千辛萬苦才止住的淚又泛濫了,駱佳良掩飾地把臉埋在諸盈的脖頸處,那裡很快一片潮濕。

成功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從窗戶邊往後退。他在走廊上又站了會,等著病房內的燈再次熄了,才悄然離去。

讀書時,他做過一陣文藝青年,很喜歡雨果的《巴黎聖母院》。鐘樓怪人加西莫多對女主角的痴情、深戀很令人動容,他有時會想,最後的角色互換,當加西莫多陷入囹圄,女主也會為他那樣付出嗎?他斷然說出答案:不會。這份愛是不平衡的,加西莫多愛得很卑微,女主對他僅僅是有好感,絕對談不上深愛。

深愛,是用全部的生命在愛著。

今夜,駱佳良圓滿了,他終於等到了諸盈回應。愛一個人是幸福的,被你所愛的人愛著更快樂。愛情總能創造奇蹟,手術肯定會圓滿而又完美。

成功心潮澎湃,他都有些羨慕駱佳良的外在條件,至少那樣的,能輕易發現美玉,而他呢……搖頭咂嘴,顧影自憐呀!

護士站里歡聲笑語,桌上放著一個竹編的籃子,裡面有大串的葡萄和青中帶黃的柿子。葡萄顆顆飽滿,像紫色的瑪瑙,在燈光下閃爍出誘人的光澤。成功識貨的,那柿子是罕見的甜柿,也叫水果柿,把皮一削,果肉金黃,水汁豐沛,果肉甜美。

他端出成理事的架勢,威嚴地訓斥:「哼,是不是又向病人敲詐勒索了?」順手摘了顆葡萄,撕去皮,塞進嘴中。哎喲,和超市買的那種進口葡萄很不一樣,甘甜微酸,彷彿多了些陽光、空氣、風的味道。他閉上眼享受著。

值班的幾位護士笑得更歡了:「成理事,你是賊喊捉賊。」

「沒大沒小的,說什麼呢?」太好吃了,成功索性坐了下來,把籃子往面前拉了拉。

「這水果是位美女送給你的,她找了一圈沒找著你,問到我們這兒,就把籃子擱這邊了。她說她姓單,是你的病人,水果是今天在鄉下農莊新摘的。」

單惟一?嗯,跑去鄉下摘水果,確實像她會做的事。成功拎起籃子,起身就走。

「成理事,別小氣,給我們留點哈!」護士們叫著。

成功涼涼地回道:「收禮要承擔被處罰的後果,還要禮尚往來,你們也要一起嗎?」

「要,我們要和成理事共進退。」

成功歪歪嘴角,他才不相信這幫說得比唱得還好聽的女人。

開車回自己的公寓,明天他要早點去醫院,不想回家聽媽媽扯長問短的。明天早晨有專家門診,駱佳良還要做一套化驗檢查,他得關注著。迎接自己的依然是一屋子的清冷與黑暗,不幽怨,自由是要等價交換的。一大半水果進冰箱,留了幾個放進果盤中。洗澡出來,邊吃水果邊上網。

看單惟一的微博,現在儼然是成功睡前催眠的一種方式。他坐在家中,不打電話,不見面,就能掌控單惟一的所有行蹤。單惟一算是比較好管理的孩子,幾點一線,從來不逾矩。生活沉悶又乏味,不懂她為什麼還過得那麼有滋有味、鬥志昂揚。可能單細胞想不了很多,於是,快樂很簡單。

單惟一有好多天沒提她的「唯一」了,是眼鏡男失去了誘惑力還是她已經從微博暗戀轉向真實生活里的明戀?難以猜測。

單惟一今天寫了六條微博,有兩條是描寫鄉下農莊的果園風光,文字配圖片,看著就像走在柔和的秋陽下,輕輕一嗅,滿鼻甘甜的果香。還有四條,是默哀她栽種的聖女果、小黃瓜、絲瓜的下架,她新換了兩盆仙人球,還有兩盆蘭草,計畫著天冷的時候,再養一盆水仙。

要不是成功認識單惟一,都懷疑她和成媽媽一般年紀了。這小日子過得太寧靜,日升月落,淡然老去。

如果把單惟一比喻成一面湖,湖水必然澄凈碧清,湖下的世界,一目了然。成功陡地生出惡作劇之念,他要投塊石頭下去,看看湖水怎麼盪起漣漪。

清清嗓子,把聲線調到最低啞慵懶令人小心跳跳的頻率:「惟一,睡了嗎?」

「成醫生,你大聲點,我這裡好吵,聽不清你的話。」單惟一高分貝的回應震得成功耳膜呼呼叫痛。

成功表情痙攣,把手機往外挪了挪:「你在哪?」不自覺地,成功也把音調提了八度。

「和維修人員在外面加班。」

「你不是在售後服務部負責接電話?」

「是呀,最近空調的返修率太高,人手安排不過來,我陪師傅們出去,幫著搭把手。」

「你生活挺充實呢,白天頂著太陽去果園,晚上披星戴月出門搞維修。」成功不想吼的,但他控制不住。

單惟一笑了:「成醫生,你收到水果啦,是不是很甜?」

雞同鴨講!成功沒好氣地說道:「哪有男人愛吃甜。難道你是想送給眼鏡男,他不喜歡,你才轉送給我?」

「不是,你們一人一籃。」

媽的!成功心情壞了,搞半天,他是捎帶上的,早知道,巴巴地提回來幹嗎,扔給那幫小護士好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成功心情都沒好轉。負責專家門診叫號的小護士被他的臭臉嚇得氣都不敢亂喘。今天放了二十個號,叫到第十五號時,小護士偷偷朝里瞟了一眼,看到坐在成功面前的病人直哆嗦,那還是個美人。

第二十號病人是由母親陪著來的小女生,生理期紊亂。成功低頭寫著病歷,問哪裡不舒服,小女生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挺……好,她求救地看向外面等著的媽媽,很想哭,這個醫生比病還怕人。

「挺好?那你來看什麼病?」成功「啪」地擱下筆。

「我媽媽……」兩大滴眼淚掛在睫毛上,顫顫的,不敢往下掉。

「閑得無聊呀!」成功森冷地眯起眼,刷刷刷寫了張處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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