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之憂矣,於于歸處 第五節

在孩子的心裡,丟塊橡皮、考試不及格都是天下最可怕的事,整個世界像要崩塌了,不知明天的太陽會不會正常升起。有恐慌,有委屈,猶豫著要不要向媽媽說起。推開家門,媽媽一臉是淚地告訴她,爸爸遇到了意外。孩子倏然清醒,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也許只是件小事。

諸航下車時,雙膝有點軟,扶著車門,才站穩了。她短暫地閉上眼睛,小心地把和周師兄有關的一切折了又折,放進心底的一個角落。有那麼一下子,她想不起來自己剛剛在做什麼,除了覺得窒息外,她什麼感覺都沒有。

她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卓紹華的手。

卓紹華側過臉看她,輕攬住她的腰,他的眼中寫著他為她驕傲著、心疼著。一樁一樁的事接踵而來,這孩子表現得很堅強。

兩個人的腳步聲在幽靜的走廊上迴響,一聲一聲,格外的懾人。

成功在小會議室外等他們。

諸航彷彿是第一次看到成功這麼嚴肅過,她情不自禁顫了一下。不怕流氓發神經,就怕流氓裝正經。

「還好!」成功對卓紹華輕聲說了一句。

卓紹華與諸航深深對視著,兩人心情倏地一松。卓紹華長舒口氣,拍拍成功的肩,走進會議室。

會議室里有三人,成功告訴諸航,有兩位是軍區醫院的專家,還有一位諸航認識,是在小艾婚禮上被寧檬凶的顧晨。

情況真的不能算壞,屬於胃癌中期的最好情況,病灶的部位、大小、浸潤範圍都可根治性切除。兩位專家拿出的方案是儘快進行切除胃部三分之一的手術,然後再做一端時期的化療。如果手術成功,治癒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

成功告訴諸航,根治性手術,不同的醫生做,情況會很不同,所以紹華把軍區醫院最好的兩位外科專家請來了,他也會進手術室,但只是做助手。這次也多虧顧晨主任經驗豐富,發現病情及時。不能再怨天尤人,這是最好的結果。

諸航頻頻點頭,她不住地看顧晨,越看越覺得形象高大。

「喂,你那眼神收斂點,你再看,顧晨會以為你有什麼其他想法。」成功實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

諸航沒搭理成功的調侃,她在想著,哪天要把寧檬捉來向顧晨主任好好地道個歉,人家是個多麼高尚的天使呀!

今天是周二,手術定在周四,下午,駱佳良就必須入院做術前的各項化驗檢查。

卓紹華向兩位專家拜託了又拜託,向顧晨感謝了又感謝,對成功就說了句「快去辦住院手續」。

成功眼直眨,這也太區別對待了,他這兩天為駱佳良的事忙得腳不著地、夜不閉目。

諸航還算有良知,鄭重其事地握住他的手:「成理事、成大醫生、成天使、你的大恩大德,我銘刻五內,永生不忘。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再報答你。」

「今生呢?」成功氣不過。

「首長在等我,再見!」諸航追上走在前面的卓紹華。

身後,成功把牙磨得咯咯作響。

這個時間,諸盈應該在銀行。見到諸航和卓紹華,諸盈站在冷氣開得十足的營業大廳,本能地打了個冷戰。

卓紹華盡量簡潔地把駱佳良的病情說了一遍,諸盈很平靜。然後,她讓兩人稍等下,她去行長室請下假。諸航不放心地要陪她過去,她說不要,還問兩人餓不餓。

「首長,姐姐沒事吧?」諸航對諸盈平靜的反應有點不安。

卓紹華微微擰眉,嘆息道:「從她生你起,她的軟弱、眼淚、後怕、隱忍都習慣在夜晚沒人看見時釋放,現在,她只讓自己鎮靜。」

是,鎮靜才能條理地面對一切。

諸盈很快就回來了,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看著窗外,安靜如一幅淡淡的山水畫。開門時,她沒拿住鑰匙。鑰匙咣當掉在了地上。她自嘲地笑說自己大概老了。

「姐!」諸航從後面抱住她的腰。

她仰起頭,似在抑制心底的波動,終於,沒控制得住,一股熱霧瀰漫了眼眶。

「航航,在姐姐心中,你很優秀很優秀,雖然紹華的軍銜高,家境優裕,姐姐從不認為你嫁紹華是高攀,但是姐姐今天……」她匆匆拭去不小心泛出眼角的兩滴淚:「但今天姐姐真的覺得你嫁得很好。如果沒有紹華,姐姐現在……該怎麼辦?」有些事,不是堅強、振作就可以的。在現實面前,你只能承認自己的無力、渺小。

「紹華,我懂。」她攔住卓紹華欲出口的話:「我們是家人,你做的是應該的。姐姐的心真的不慌亂、不驚恐。我不覺著不幸,我只覺得好幸福、好幸運。」淚越流越快,怎麼都拭不盡。

諸盈語無倫次,又是哭又是笑。確實幸運,年少時遇到事,有爸媽替她擔著,她能正常求學、工作,航航能好好地長大。現在遇到事,紹華和航航早早地替她擔去了,她一直都被愛護著。

「我要進去給佳良收拾衣服,要住好多天呢,多帶幾套。梓然大了,可以一個人……」

「小喻下午去接梓然回四合院,小喻可以輔導他作業,呂姨可以給他做好吃的,帆帆估計會樂得像個小瘋子。」諸航說道。

諸盈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

卓紹華默默地接過她手中的鑰匙,開了門。打通駱佳良的手機,他說在附近的公園散步。

昨天複檢完,卓紹華和顧晨談了會話,就陪駱佳良去單位辦了病假手續。駱佳良沒問結果,他今天還像平時一樣,上班時間出了門。他不知道在長椅上坐了多久,感覺身體重得無法移動。不遠處一棵樹上,停著一隻白鴿,膽子很大。他在打量它,它也在打量他。他抬下手臂,它啄啄羽毛。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間落下細碎的光片,一陣風刮過,光片閃動著,像蕩漾的水波。

「佳良!」一個身影把那隻鴿子遮住了,他抿抿乾裂的唇。「盈盈!」他低下頭,無法正視諸盈的眼睛。她都知道了吧!愛一個人,就不該讓她受累受苦,他卻把她推進了一個深淵,他無比愧疚。

「傻坐在這兒,管理人員會以為你老年痴呆呢!」諸盈理了理他沒翻好的衣領,瞅著他已經白了不少的頭髮。

駱佳良呵呵憨笑。

「我們走吧!」諸盈溫柔地挽住他的手臂。即使在戀愛時,他們也未曾在人前手挽手過,駱佳良心中發緊、發澀。「盈盈,對不起。」

「真傻啦!」諸盈佯裝瞪他一眼:「都做外公的人了,生個小病還這樣子矯情。」

如果真是小病就好了,他鼻子發酸。正午了,太陽升到半空中,他留戀地看著四周的草草木木,他和盈盈唯一的浪漫,就是在這散散步。假使意外能預料,不該那樣處處省著,應該對盈盈好一點,應該早點去麗江,她都很久沒添新衣了。

「我們先去商場看看。」駱佳良鼓起勇氣看了下諸盈。

「以後有的是時間,航航和紹華在等我們呢!」諸盈催促道。

以後還有機會嗎?駱佳良沉默了。

入院第一天,諸盈把諸航和卓紹華早早打發回家了,她留下陪夜。病房條件很好,VIP房,成功安排的。駱佳良洗了個澡、剪了頭髮,精神還不錯。晚飯是唐嫂和小喻送的,把梓然也帶來了。梓然安靜地站在床邊,雙手握住駱佳良的手,稚嫩的雙眼裡溢滿了慌亂。小喻喊他回去時,他對駱佳良說:「爸爸,我明天再來看你,每天都來。」他沒有吵著要留下,沒有說一句害怕。

「梓然大了。」諸盈自言自語。

駱佳良盯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麼。

《晚間新聞》結束,諸盈熄燈上床。駱佳良似乎無法安睡,不住地翻身。「盈盈。」他低聲喊道。

諸盈開了檯燈,走到他床邊:「要喝水嗎?」

駱佳良搖搖頭,撐著坐起,示意她坐下。「盈盈,我聽說打開腹腔,有時候會發現實際情況和檢查結果不太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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