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之憂矣,於于歸處 第四節

帆帆咯咯地笑。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贏。」卓紹華運著球,開始熱身,「諸航,接著!」他把球扔了過來。

諸航跳起,接住,愣愣的。

「別讓帆帆失望,嗯?」卓紹華意味深長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帆帆坐回了裁判席,小手拍得啪啪直響。

諸航在原地拍著球,出一身汗也好,她飛快地跑著,向籃下進攻。卓紹華攔阻,她躲,向左,向右,一個假動作,一躍,投籃成功,卓紹華接過球。

「媽媽,媽媽!」帆帆歡叫著跑過來,抱住諸航的臉,獻上一記響亮的吻。

諸航全身的細胞都活躍起來了,她的全世界就是手中的球。首長打得不算很好,但他堅強,不管輸多少分,毫不氣餒,下一秒,又全身心地守衛、進攻。

「要下雨了。」樹葉翻動的聲音更大了。

卓紹華拭去額頭的汗:「帆帆,待在那兒別動,我們繼續。」

「好!」帆帆響亮地回應,他要給爸爸鼓勁。爸爸今晚要被刮鼻子了。

兩個來回之後,雨噼里啪啦不由分說地砸下來,砸在寬大的枝葉上,砸得他們頭上。諸航抱著球,雨霧迷漫,眼前變得白茫茫的。卓紹華沒有動彈,身子前傾,準備搶奪手中的球。帆帆乖乖地坐在亭子下,不吵不鬧。

諸航心中突地一動:「首長……」

卓紹華走過來,雙手搭在他的肩上:「諸航,不要忍,哭出來,大聲哭出來。」

諸航搖著頭,淚水卻不聽使喚,如決了堤的河水,一泄而下。心頭那麼多的自責、那麼多的痛,隨著淚水、雨水,痛痛快快地流淌。

不是很久前的一個冬夜,也在這裡,周師兄走了,她跌倒了,兩掌都是血。首長找到她,問她:自己站得起來嗎?她站起來了,由他背著上了車。

有些事,別人幫不上忙,只能靠自己。

這場大雨,算得上是夏日最後一絲殘威的總爆發,它淋在身上,已經帶著深深的涼意。這場雨之後,秋天就該登場了。諸航的牙在控制不住地打顫。

卓紹華走過來,將她擁進懷裡,在她耳邊說:「所有的悲痛和辛酸都留在這個夜晚、都隨這場雨結束,明天,為我,為帆帆,堅強一點,可以嗎?」這不是命令,是懇求。他很心痛周文瑾的離開,不是妒忌他與諸航的青春年華,周文瑾確實是很優秀的人才,但是命運的當頭一棒,無法閃躲,如佳汐當年的突然過世。

這孩子只要無助或者徘徊、苦悶時,有意無意都會來北航。北航在這孩子心中是個什麼位置,他清楚。那就來吧,但是他不允許她獨自悲痛,他要她知道,她還有兩個男人——他和帆帆在愛護著。

諸航咬住唇,仰起頭,把眼淚往回咽。

雨慢慢小了,變成無聲無息的雨絲,幽幽飛揚。

帆帆踩著水花跑過來,手裡捧著條大毛巾。「諸航,誇獎下帆帆呀!」卓紹華說。

諸航蹲下來,她怕濕到帆帆,只湊過去與帆帆親了親,帆帆回應地吻吻她的兩頰,然後告訴爸爸,雨是鹹的。

球賽宣布結束,兩個人濕淋淋地上了車。卓紹華把車開得很快,悲傷之餘,如果再生場病,那會讓人精神更沮喪。

還好,泡過熱水澡後,一家三口都無恙。

帆帆自覺地跑向自己的小床,卓紹華喊住他,邀請他睡大床。「爸爸!」帆帆激動得只會傻笑,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幸福了。

帆帆今天睡裡面,諸航睡在中間,卓紹華睡外面。在這個夜晚,他擔心自己的力量溫暖不了諸航,他需要帆帆的幫忙。

帆帆不介意睡哪裡,他只要爸爸媽媽在身邊。乖乖躺了一會兒,看看爸爸,看看媽媽,突然坐起來,他記起了裁判的責任。「爸爸,你今天輸了,讓媽媽刮鼻子。」

卓紹華忍俊不禁,怎會生出這麼一個較真的壞傢伙。「好吧!」他閉上眼,轉向諸航。在帆帆的監督下,諸航無奈地輕輕颳了刮卓紹華的鼻子。

「Good Night!」帆帆甜甜地笑著,眼睛彎成了月牙。這句話,是他從電視里學來的。然後,躺平,下一秒,就睡沉了。

卓紹華熄了燈,把諸航拉進懷中,枕在她的臂彎上,親親她的額頭,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在哄她入睡。

「周中尉的失蹤是因為意外,很遺憾無法給他任何榮譽稱號,其他方面,韋政委都會以最高標準給的。部里已有同志去他老家接他父母過來。」

「嗯!」諸航懂,首長已經在努力彌補意外的遺憾。除了感嘆世事無常,其他又能如何。

「部里不會開追悼會。」卓紹華嘆息。

周師兄是失蹤,沒有理由開,也不要開,讓他安靜地待在大西洋底。

「同事們聯繫他以前的同學,會有一個送別的活動,讓寧檬和小艾陪你去。」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有一縷頭髮掉下來,遮住了眼睛,不舒服。「不去了。」今晚,她躺在床上,腦子裡想著周師兄,首長呢,是不是也經常這樣在深夜裡想起佳汐?她想問首長,你這麼關心我、包容我,僅僅是責任嗎?咽了咽口水,終於什麼都沒說。

卓紹華沉默了一會兒,低聲笑了笑:「帆帆說你剪了頭髮後,很漂亮。」

「他胡說。」

「沒有,我們父子同心。」

聲音越來越低,輕拍她的手一下接一下,慢慢地,諸航睡著了。手臂已經僵硬,卓紹華卻沒有抽回,他整晚都用同一個姿勢,將諸航緊緊抱著。彷彿不這樣,一不留神,諸航就會從他身邊飛走了。

這孩子痛成這樣,曾經一定很愛很愛周文瑾。

唉!

第二天早晨,是晴天,氣溫低了幾度,秋天的味道若有若無。唐嫂嘮叨著給帆帆加厚衣,帆帆在走廊上跑來跑去,不肯配合。

諸航睡到自然醒,卓紹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一身休閑的裝束。「首長,你怎麼不換衣上班?」她看時間,可不早了。

「今天我請假。」卓紹華走過來,還好,眼睛沒腫。心中一緊,這孩子還是倔強,習慣事事忍著。

「幹嗎請假,我……沒有事的。」諸航不自然地抓抓頭髮。

「先吃早飯!」他把她推進衛生間,把窗戶打開,微涼的空氣一陣陣吹進來。

都記不得上次和首長一塊吃早飯是哪一天了,儘管胃口不好,諸航還是努力喝下一碗粥。帆帆不要唐嫂喂,在爸爸媽媽面前,他好好地表現了下,獨立把一碗粥吃了下去,桌上沒掉一粒米粒。

呂姨收拾碗筷去了,唐嫂抱著帆帆去鄰居家串門,小喻和另一個勤務兵在打掃院子。一夜風雨,落葉滿院,荷花缸里的睡蓮也卷了邊。

卓紹華拉著諸航去書房:「心情好點沒?」他的眼神很真切、溫暖。

諸航點頭:「首長,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卓紹華摸摸她的頭,很心疼在這時候還要讓她面對另一個嚴酷的事實,可是他不能瞞她:「我們一起去趟醫院,姐夫的病理報告今天應該出來了。等專家們拿出診治方案,我和你一起去見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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