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第五節

「成醫生,你喝了酒,叫個代駕吧!」單惟一俏俏地揮揮手,歡歡喜喜地走了。

成功愣愣地盯著她的背影,上面寫著對明天幸福的憧憬。過了會,才按下通話鍵。

諸航破天荒地從夢中驚醒,摸摸眼角,濕的。關於夢的內容,卻不太想得起來。依稀是在鳳凰,她好像比帆帆大不了多少。諸航回憶自己的童年,除了快樂還是快樂,絕不辛酸。哭什麼呢?

夜還沉著,房間里回蕩著自己深深淺淺的呼吸。摸摸身邊,微涼的床單。翻過身,想繼續睡,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隱隱地從外面鑽進來。她坐起身,跑到窗邊,把窗帘掀起一角,夜色里,院中站著卓紹華,指間的火光一明一暗。星光落在他的雙肩,夜露沾濕了他的衣襟。

他像有沉沉的心事,隨著騰起的煙霧,一圈圈散開。

她沒有出聲,就這麼站著。腦子有一幅畫面與眼前的景象重疊了。

他在那站了多久?有什麼讓他徹夜不能眠?

似乎察覺到有人注視,卓紹華回了下頭。

諸航放下窗帘,拍了拍心口,讓裡面怦怦跳個不停的心安靜點,然後對著黑夜連著深吸了兩口氣,走了出去。

「諸航,來!」卓紹華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踩滅。他嗓子沙啞得厲害,像幾天沒喝水、在沙漠行走的旅人。

借著微弱的光亮,諸航勉強可以看到首長滿臉胡茬,眼圈黑得厲害。「首長,你一直都沒睡?」

卓紹華笑笑,手握成拳,抵著嘴巴乾咳了起來。

諸航聽著那咳聲,心一揪。

好不容易止住咳,卓紹華就在太湖石上坐了下來。手一伸,拉過諸航,諸航沒防備,依著慣性撲進了他的懷中。他一把把她抱起,像抱帆帆那樣,抱坐在雙腿上。

這麼親昵的坐勢,把諸航嚇住了,她緊張地看看兩邊的廂房,呂姨年紀大,睡得淺,稍有個動靜就會醒,而且還有唐嫂和小喻他們,房間都對著太湖石,抬起眼就能看到。

「看到又怎麼樣,我們是夫妻。」卓紹華低低地笑,用鬍渣摩著諸航粉嫩的臉頰,小雞吃米似的,過一會兒,啄一下諸航的唇。「在工信部的會議室里就想這樣做了。」他貼著她的耳邊,音量幾近於無。

這樣的氣息,這樣的音量,這樣的語句,讓諸航還怎麼抵擋?

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這不像首長會做的事。」她乖乖地放軟了身子。

「我是正常男人,正常男人都會這樣想。很長的會議,壓抑緊繃的氣氛,想你,想帆帆,才能讓自己喘口氣。軍人不是天神,以為自己能拯救世界拯救宇宙。大錯特錯。軍人首先是個男人,能讓自己的妻子、孩子安定安全地生活,做好這些,才能為國家的國防事業盡職儘力。」這一次,啄變成了吻。廝磨了好一會兒,才不舍地放開。

諸航和卓紹華從事的工作都是保密性的,一般情況下,兩人在家幾乎不主動問對方的工作。「最近壓力很大嗎?」諸航只能這樣迂迴地問。

「前所未有地大。」卓紹華把諸航又往懷中按了按。

諸航輕抽一口涼氣,即使泰山崩塌,首長都可鎮定自若、談笑風生。首長從不叫苦、不示弱、不退縮。「對方這麼強大?」

「那是一個陌生的領域,就像行駛在茫茫的夜海,沒有指南針,沒有燈塔,沒有星星,一切都無從知曉,無從預測。因為無知,難度就被無限放大。」

「我能不能幫得上忙?」卓紹華無力的口吻讓諸航的心又是一緊。

卓紹華扳過她的臉,閉上眼睛,沉醉地吮吸著她柔軟的唇瓣:「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呃?」他們在聊同一個話題嗎?

「我回不回家,你都不在意。」這不是問句,而是一句肯定的抱怨。「我剛剛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你睡得很香。」

諸航樂了:「那當然,我一個人睡大床呢!」

卓紹華懲罰地抓起她的手指,用牙齒狠狠地咬了下:「查問丈夫的行蹤是妻子的責任和義務。開會開到半夜,回到辦公室,打開手機,什麼都沒有,心都涼了。想打電話回來責問,又捨不得吵醒她。一小時後,還有會議繼續等著。」

諸航偷笑,趁著夜色昏暗,在卓紹華的嘴角印了一吻:「我在你的身上安裝了遙控,你的行蹤盡在掌握之中。」

兩個人都笑了,靜靜地擁著。聽著夜露滴落在台階上,聽著含苞的花朵悄然綻放。夜風已經有點薄涼了,細細碎碎地吹過來。

「這風吹得真舒服,還有幾天,北京就立秋了,那是北京最美的季節。諸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老的樣子?」

諸航心中咕咕地冒泡,首長今天咋這麼感性呢!老的樣子,她真沒有想過。

卓紹華輕嘆,孩子都不會想到老,因為那太遙遠、太漫長。可是這兩天,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似乎要確定,他必然會和她攜手到老,無論什麼都阻擋不了。「當初,怎麼狠心扔下我和帆帆,去國外參加網路維和?」這個答案雖然早已知曉,此時突地又從深谷之中泛了上來。

「因為你是首長呀!」

首長是個不簡單的男人,那麼,她只能讓自己變得不簡單。

卓紹華澀澀地苦笑,她不知,當她變得不簡單,太多太多的事就複雜了。命運中很多深具暗示意味的因素點,其實都是上帝之手點過去的指紋印。

「真不希望你太優秀。」

「怕我超過你,我做的官比你大?」難得在首長面前自大一回,諸航得意地搖頭晃腦。

「我是怕……」他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完,而是像迫不及待地吻上她的額頭、眉宇、眼睛……每一個部位都不漏掉,他要密密地印上他獨有的標記。似乎生怕有一天因為某個原因兩人走散了,不管她在哪,依著這些印記,千山萬水,漂洋過海,他都能找到她。

天快亮時,他才抱起她回房。

開了燈,看清首長兩眼的血絲,臉頰都消瘦了,諸航抿緊了嘴唇,一種陌生的情愫像春天發芽的小草般在心中瘋長。「我去給你放洗澡水。」

當她從浴室出來,卓紹華斜躺在床上,就那麼睡著了。沒脫衣服,沒脫鞋,頭髮有一點油,襯衫的領子發黑,耳際還有一兩根白髮。這樣的首長,一點都不英武,可是諸航卻看得痴痴的。

諸航沒有驚動他,重新把窗帘拉嚴實,又輕輕地走出去,把熟睡的帆帆抱起送給唐嫂,免得他醒來後會吵著首長。

「諸航,諸航!」卓紹華才躺了一會兒,兩眼突地又睜開。

「在!」諸航把手塞進他的掌心。他握住,眼睛又閉上:「我就睡一會兒。起來後,我陪你去買禮物,晚上參加小艾的婚禮去。」

小艾今天結婚,挑在八月末的最後一個周六。諸航答應一早就過去陪小艾,她沒想讓首長過去。首長在,估計小艾緊張得,不是用走,而是爬進禮堂了。所以,她對首長提都沒提,請帖塞在書房的抽屜里,但首長還是看到了。

諸航趴在床邊,由著卓紹華攥著手,腦子裡還在想著首長講的強大敵人。諸航自我感覺,她適合做黑客勝過做網路奇兵。她的性格決定了她愛進攻,不按牌理出牌,這是成為一個黑客的良好先決條件。網路奇兵要做的主要工作則是防守。防守呢,則是敵人在暗,自己在明,非常被動,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保守。關於基地的安全防護系統,諸航的計畫就是先想像自己是黑客,怎麼來攻擊,然後再寫出對付的程序。

那個敵人能有多強悍?諸航有關注國內外的黑客信息,好像沒這樣的傳奇人物出現。就是有,首長打了多年的信息大戰,不至於如此緊張。諸航想破了頭,都沒想像得出首長所講的是哪一種情況。

卓紹華睡到午飯時分才醒,真的是酣暢淋漓的一覺,渾身的每個部位都充滿了嶄新的活力,他舒展著胳膊,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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