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第二節

成功深究地打量了諸航幾眼,陰森森地睥睨:「暗戀上我了,想紅杏出牆?」

諸航抄起一沓處方朝他甩去:「出你個頭,老實交待,為什麼不告訴我沐佳汐有個妹妹?」

成功咦了一聲:「沐佳暉?」

諸航咬牙切齒:「你再裝腔作勢!」

「沐佳汐都死了,她和你們還有什麼關係?沐佳汐又沒生個一兒半女,紹華也盡職盡仁地送她出國念書,難道小姨子對姐夫產生了異樣感情。啊,這有可能呀,姐夫都是喜歡小姨子的。不是有首歌是這樣唱的嗎,阿拉木汗什麼樣,長得不胖也不瘦,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帶著你的嫁妝,領著你的妹妹,趕著那馬車快過來……豬?」

成功停止扭動脖頸,摸摸鼻子,察覺到諸航臉色發青發黑,眼中怒火熊熊。

「說你蠢,真不是誇張。這是個玩笑,你還當真!紹華是那種人嗎,他要是敢對你有二心,人神共誅!」成功上前,想拍拍諸航的頭,諸航避開:「你敢近一步,我揍你。」

「好了,好了,」成功賠著笑,向諸航敬了個禮:「諸中校,我錯了。告訴我,幹嗎要問那個天山冰女,她要是敢惹你,我拿火烤她去。我挺討厭那種假仙女人,小時候死了爹,活像全世界都對她不住,什麼時候都沒個笑臉。」

諸航給他逗樂了:「人家挺懂禮貌的,還給我們家送了兩缸荷花。」

成功眉毛都豎起來了,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她給你們送荷花?」

諸航點頭。

成功面容扭曲得不成形:「媽的,腦子進水啦!明天我送你一塊石頭,把那兩缸給砸了。這都什麼呀,陰陰魂不散呢!」

諸航默默凝視著成功,心中一片黯然。她真的沒猜錯,那兩缸花是要送佳汐的。記得有次和首長一塊坐車去吃火鍋,那時他們還沒戀上呢。在車裡的收音機聽到一段朗誦,首長說是席幕蓉的詩。席慕蓉是台灣著名的畫家和詩人,她最擅長的就是畫荷。每年的盛夏,她都會在院里種幾缸荷。佳汐很喜歡席慕蓉,愛屋及烏,自然也會愛上荷。

「你見過佳汐的畫嗎?」諸航問。

成功擰了擰眉頭:「當然見過。她的畫風偏柔偏飄,我不是很欣賞,但附庸風雅的人很鍾情,挺有市場的。有一幅被一個新加坡商人以五十萬買走。」

「五十萬?」諸航臉色大變。

「瞧你土包子相,五十萬是個大數字嗎,你知道徐悲鴻賣多少錢?」

諸航撇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有多蠢,以為四十多萬就是個天文數字,其實還不及人家一幅畫的價。

走吧,找塊豆腐去,一頭撞死算了。

成功有點不習慣。不習慣諸航像棵水分被蒸盡、萎萎的、頭耷拉著、看不出一絲生機的植物;不習慣自己的心被這棵植物弄得酸酸澀澀,一個勁地抽搐,疑是心肌梗塞;不習慣一向不懼世俗、敢作敢當的自己,只會抓耳撓腮,卻什麼都不能做。

「豬,天這麼熱,我們去吃冰淇淋,你兩份,我一份。」他不擅長安慰,實際上,也不知怎麼安慰。畢竟這是紹華和諸航的家事。家事,清官都難斷,他插不上嘴。他看得出,諸航心裡已經很亂了,他不能再添亂。當諸航和紹華決定在一起時,他是覺得這隻「豬」有點蠢,但還是佩服她的勇氣和對紹華淺淺的羨慕。他和紹華的世界裡,正常情況下,是遇不上諸航這樣的女子,佳汐那樣的倒是不稀奇。所以紹華很幸運。但只有經歷了佳汐,才會辨出諸航是塊珍寶。可這樣的珍寶,紹華知道怎麼呵護嗎?

諸航沮喪地看了看成功,什麼也沒說,扭頭朝外走去。

成功著急地叫著:「你有什麼委屈,打電話給我,我替你出氣。」

諸航站住了,一隻腳在門外,一隻腳在門內。

「有什麼要告訴我嗎?」成功忙把耳朵湊過去。

諸航慢慢地、慢慢地偏過身子:「不要被別人的語言和表情所矇騙,不要以為死者就是可憐的、無辜的。在那輛列車上,兇手就是……所有的人都是兇手,這是一起蓄謀已久的合謀案,因為那人罪大惡極,該殺,該死!」

成功一口氣堵在嗓子口,臉紅脖子粗:「你……」他要改行做屠夫,日後專門殺豬。

諸航揚起俏皮的笑,撥腳就跑。等成功揮著拳追出來,只看到電梯門緩緩關閉,諸航的笑臉一閃,走廊上空寂寂的。

他站了一會兒,突地,也放聲大笑。

諸航之所以是珍寶,是因為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悲悲切切、忍氣吞聲的小女人,不然也不會做出代孕這樣的事。

成功進屋撲到窗邊,諸航已經到樓下了。身影被樹蔭遮著,看不真切,只覺得好小。成功眼眶脹痛,諸航不做小女人,不代表她就不委屈、不糾結,她只是把一切藏起、扛起,獨自悄然消化。她也不習慣,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裝可憐,不習慣與別人分享心裡的疼痛,不習慣依賴。哪怕寒霜,哪怕烈日,哪怕枯萎,哪怕凋零,她給人的感覺都是欣然面對。

但是……媽的,成功拚命地掐了掐鼻樑,她再怎麼樣,也只剛滿二十四,還是個孩子,身子那麼單薄,肩那麼瘦弱……

成功噼哩啪啦摔了一屋的東西,拿出手機就撥卓紹華的號。今天,他無論如何要好好地和紹華聊聊。

「稍後我再打給你。」卓紹華匆匆說了一句話,就掛了,成功都沒來得及出聲。

成功煩躁地瞪著手機,啪地朝桌上狠狠地一摔。「棒子」產的三星手機,質量真心不錯,絲毫無損。

「操你媽的!」成功又罵了一句。

「成理事,這是咋的了?」放射科主任顧晨推門進來。

成功坐下:「忙完了?」

顧晨伸了個懶腰,撥開桌上的凌亂,一屁股坐了上去:「是呀,總算能喘口氣。院長要創收,四處拉體檢,我們這幫小的就得跟在後面忙死忙活。正事不幹,全搞這破事了。我認為醫院以後得成立一個專門的體檢中心,職責劃分明確,各負其責。」

「成立了體檢中心,也不可能放過你顧大主任,誰叫你經驗豐富。不過,這種常規體檢能看出什麼?」

顧晨豎起食指,晃了晃:「別這樣說,哪年體檢都會發現幾個病患,大的。早晨做彩超時,我也發現一個有點異常。當時人多,沒時間多琢磨,過兩天,我看看,通知他來複檢一次。」

「去喝一杯?」

「現在?」顧晨看看外面明晃晃的滿天陽光。不太好吧,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逃班。

「愛去不去。」成功起身往外走。

「去啦!」顧晨忙從桌上跳下:「只能喝點冰啤,我下午還要寫報告。」

走過半條街,有家山姆啤酒屋,醫生們晚上愛約在這裡聊會。環境很舒適,價錢也公道。白天會供應簡單的餐點,晚上純粹就是喝酒、跳舞,還有樂隊演出。

酒保和成功、顧晨都熟透了,抬手招呼了下,一人一大杯冰啤,兩碟小菜。兩人沒要桌子,就在吧台編邊坐了下來。

成功連著喝下兩大口冰啤,心頭的煩悶感才消減了點。

「有女朋友啦?」顧晨用胳膊肘兒碰了碰成功,笑得很曖昧:「我看見你們一塊吃海鮮。」

成功眼帘低著:「我什麼時候缺過女朋友?」

顧晨呵呵兩聲:「悠著點,別閃了腰。什麼時候給哥們介紹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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