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第一節

「秋天的黃昏,葉子鋪得滿地,厚厚一層美麗的金黃。空蕩蕩的枝丫映著清冷的天空,彩霞的顏色從錯綜的枝丫縫裡透過來。小河的清水流著涼涼的聲音。我騎車載著華安往回家的路上,看見一道古舊斑駁的小木橋,橫枕著悠悠的流水,心裡有點凄涼,於是側臉對華安說:小橋……」

諸航按住書頁,抬起頭,躺著的帆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媽媽!」咯咯笑兩聲,見媽媽很嚴肅,只得把眼睛又瞪得大大的,做出認真的樣子。

「我,坐在斜陽淺照的石階上,望著這個眼睛清亮的小孩專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願意等上一輩子的時間,讓他從從容容地把這個蝴蝶結紮好,用他五歲的手指,孩子慢慢來,慢慢來……」

諸航合上書頁,龍應台如此優美動人的文字,她讀得心都柔了。呃,前一刻還在專心聽她讀書的帆帆,已經發出了淺淺的鼾聲。

「壞傢伙,你可一點也不慢哦!」諸航俯下身,在他的左右兩頰各吻了吻。帆帆像是怕癢,小肩膀一聳,頭扭了扭,依然睡得很沉。

這淺淺的眉、櫻紅的唇,英氣的鼻樑、額頭,都有著首長的影子。

突然,諸航眼神有點渙散、發獃。

「千真萬確你是我生的,可是你到底有哪一點像我呢?」諸航輕輕地抓住帆帆的小手。亂塗亂畫,染了一手的藍。洗澡時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掌心裡的水彩洗乾淨,指甲里還殘留著一點點藍色。她逐一吻著小小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和首長一起後,只有首長拽著我命令我向前看,但是其他人都叫我向後轉。我很努力地去遺忘、去豁達,做鴕鳥、做蝸牛。可是壞傢伙,連你也這樣……我怎麼能假裝看不見?男生打球、玩遊戲都好呀,病懨懨的藝術男有什麼好……唉!」偷偷颳了下小鼻子,見沒反應,諸航又颳了一下,然後就靜靜地坐著。

心裏面被一個問題壓著,沉沉的,她不敢、不願去掀,但又情不自禁。

她記得那家代孕診所是在一家小超市的二樓,門口有兩棵梧桐樹,非常隱蔽,沒掛招牌。沒有內部人指點,會以為上面是超市倉庫什麼的。診所非常潔凈,無論醫生和護士態度都非常好。病人在裡面只有一個代號,沒人打聽你是哪裡人、做什麼工作。交好錢,做檢查,再約好手術時間,懷孕成功就再無聯繫。

她什麼都不過問,佳汐讓做什麼,她做什麼。

佳汐說了謊,如果首長也說謊了……不,諸航騰地站起,死命地搖頭,一轉身,看到化妝鏡中的自己滿眼驚恐……首長不會,絕對不會……首長說過他的眼裡沒有別人的。是的。不能急,要慢慢來,慢慢來。壞傢伙對什麼都新奇,他只是覺得畫畫好玩,不代表就會愛上,不代表就是遺傳、就有天賦,說不定明天又會喜歡上別的。

諸航自我安慰地深吸一口氣,回頭看看帆帆,把燈熄了,拿起筆記本進了裡面的卧室。習慣性地先看郵箱,有一封郵件,周師兄從紐約發過來的。他告訴諸航一個好消息,他不需要跑去洛杉磯找喬丹簽名了,湖人隊和尼古斯隊為流浪動物之家,決定在紐約舉行一場友誼賽,時間就在圓桌會議的第二天的晚上。所以,他一定會圓滿完成諸航交待的任務。等著我,周一見!

諸航用手輕叩著下巴,周一呀,那天她要去見孟教授,上次約好周四的,孟教授歸國的日期推遲,只得又改期。諸航巴不得這時間一直拖下去。去孟教授那兒,必然要和沐佳暉見面。不知為何,諸航很討厭看到佳暉,雖然她們從未正式打過招呼。

最近真的很煩、很煩……諸航把筆記本擱到一邊,趴在桌上沉思。思著,思著,竟然就睡著了。

呂姨和唐嫂相互說早上好時,她醒了。滿室晨光,檯燈還亮著,窗帘沒拉,床上沒有一絲皺褶,首長又是一夜未歸。

諸航扭扭脖子,動動僵麻的雙腳,等到血液自如循環,她先出去看了看帆帆。帆帆剛醒,揉揉眼,正自己坐起,四處找媽媽。

開了門,唐嫂連忙彙報,帆帆今天要去兒童醫院打乙腦的疫苗。諸航說我去吧!唐嫂說我和你一塊去,諸航沒吱聲。唐嫂朝呂姨看看,呂姨朝她輕輕擺手。她會意地點頭,那我給帆帆找身漂亮的衣服去。

帆帆一身牛仔裝,戴頂牛仔帽。諸航抱著他坐公交。帆帆沒和這麼多人一起坐過車,小身子亢奮得像只小皮球似的,雙眼都發光了。誰看他,他都朝人家笑。同車的人個個誇寶寶漂亮可愛。他似乎有點羞,把頭埋在諸航的懷裡。

帆帆現在打疫苗是真的勇敢了,自己主動地把小胳膊伸出來,小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是嘴巴抿得緊緊的。出了接種室,小胳膊一伸,要諸航抱。天氣熱,帆帆又沉,諸航抱一會兒就不行了,讓帆帆下來自己走。帆帆兩腿一縮,奶聲奶氣道:「帆帆打針了。」

諸航樂了:「這個針是防止生病的,又不是生病打的針。」

帆帆才不管,緊摟著諸航就是不撒手,還直說疼。有一個小娃娃是爸爸陪著來打疫苗的,那爸爸高大壯實,把小娃娃架在肩膀上,小娃娃又是顛又是扭,十分得意。帆帆眼露羨慕,諸航板了個臉:「壞傢伙,你想都別想,那種高難度,媽媽可不會。」

帆帆撅著小嘴,可憐兮兮地哼哼著。諸航有點不舍,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她放下帆帆,蹲著,拍拍後背:「帆帆,來,媽媽馱!」

「媽媽最好,我愛媽媽!」帆帆趴上諸航的背,順便滴了兩滴口水。

兩個人歡暢地在林蔭道上往不遠處的人民醫院走去。

諸航說:「陽光!」

帆帆說:「陽光!」

「汽車!」

「車車!」

「大樓!」

「大頭!」

「樹葉!」

「外公!」小小的手指朝前一指。

諸航看過去,前面佝著腰從醫院大門出來的人真的是駱佳良。

駱佳良今早空腹來做體檢,剛做完所有項目,準備出去吃早飯。帆帆眯著眼笑,告訴外公,他也餓。

駱佳良樂呵呵地把帆帆抱過去,諸航翻了個白眼,在帆帆小屁屁上拍了兩下:「小饞貓。」

帆帆扁扁嘴,駱佳良連忙揉揉:「哦哦,不痛不痛!」

帆帆這才破涕而笑。

諸航受不了地瞪瞪眼。

「航航,你來醫院幹什麼?」駱佳良不放心地問。

「我來找個人。」諸航特地從兒童醫院拐到這裡,是想找成功的。醫院裡病菌多,帶著帆帆不太好。諸航想了想,由帆帆先跟著駱佳良,她等會再過去找他們。

成功居然很閑,蹺著二郎腿,在辦公室里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東方列車謀殺案》。

「嘖,嘖,醫院這是要關門了?」諸航做了個鄙視的手勢,一把奪過書。

「醫院關門才好呢,那說明全民健康。」成功沒動彈,側著眼研究諸航,她是哪陣風刮進來的?

「也有可能是你醫術太爛,醫德太差。」諸航嘩啦啦把書一直翻到最後:「想不想知道兇手是誰?」

「你敢說,我把你扔進昆明湖裡。」成功惡狠狠地揮揮拳頭。

諸航扮了個鬼臉:「我會游泳。」

「只有豬才會把游泳當成本事。」成功蔑視地從鼻子里哼道:「老實交待,你來幹嗎?」

「看你呀!」諸航把小說扔桌上,拿過一枚體溫計,在手裡轉來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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