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岸為谷,深谷為陵 第七節

諸航今天要買幾本計算機編程方面的書,還要買一些適合學齡前孩子讀的童話。

那天在馳騁,她一開始並沒有向馬帥妥協,但馬帥後面的話讓她有點心動。

馬帥說,許多作家原先的文筆犀利、冷酷,後來有了孩子後,文風大變,有些甚至為了孩子而開始寫童書。你不想為你的小首長做點什麼?

馬帥對網遊市場有著敏銳的直覺,他堅決拋棄了少年、青年市場,在這一塊,太多的商家戰得頭破血流,就是分得一匙,也得不到什麼利潤。他能看到《儷人行》的潛在效益,就證明了他的眼光。這一次,他打的是學齡前孩子的主意。

馬帥繼續說道,除非讓你的孩子穿越到一百年前,只要活在當下,就必須接觸到電腦、接觸到網遊。如何防止孩子不沉迷又能在網遊中學到東西,遊戲必須淺顯、有趣、益智、畫面立體豐富。把童話改成網遊,或者你自己寫個童話網遊。我會找國內最好的美編負責美工,做出宮崎動畫片中那樣的效果。這樣子,媽媽們就不會發愁無從選擇了。

諸航被震撼了,於是動搖了。

只是有個問題,諸航沒看過什麼童話。她的童年是放養的,姐姐在外求學,爸媽為生計奔波,從沒有什麼床前故事。

諸航虛心地向書店的店員請教,學齡前的孩子通常愛看的書有哪些?店員笑了,學齡前的孩子還不認字,她們愛看的書都是些畫報。一般都是家長讀童話給孩子聽。《安徒生童話》有點深奧,讀小學時看差不多,《格林童話》挺好的。

「咱們中國有嗎?」諸航問道。

店員苦笑:「國內的有些歷史名人故事,司馬光砸缸、曹沖稱象、李白鐵杵磨成針……」

諸航打斷她,吃不消了。她還是自己寫個吧,為了帆帆,獻上自己的處女作。「那有媽媽給孩子寫的有深度、有教育意義的書嗎?」

「有呀!龍應台的書就非常好。」

一看那書名諸航就喜歡上了,《親愛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來》《背影》。諸航一口氣全買了,以後每個晚上她都要給帆帆讀上一段,讓那些幼稚的書滾一邊去。她的孩子她作主。

提著兩個大大的書袋走出書城,對面是幾家畫廊。有一家今天有個畫展,參觀的人很多。畫家原先是電視脫口秀主持人,後來修身養性,改行畫畫。一畫就成名。捧場的明星、學者很多。來參觀的多數不是為看畫,而是來看明星。

諸航不敢充風雅,瞟過一眼就收回,不提防撞到了迎面走來的路人。

抬起頭,兩人都一愣。

諸航在心裡叫了聲苦,其實也不意外,這條藝術街,出入的就應該是藝術人士,是她走錯地了。

「小姑姑好!」她硬擠出一絲笑,恭敬地招呼。

強烈的陽光都蓋不住卓陽周身散發出的漠然、怨恨、冰冷:「哦,是你呀!」

諸航晃晃紙袋:「我還有事,小姑姑再見!」多待一刻,諸航怕凍著。

剛邁了一小步,卓陽叫住了她:「既然遇到,就一起去喝點東西。」

諸航訕訕地笑,站著不動。

「怎麼,你不願意?」卓陽凜冽地問道。

「沒有,沒有。」諸航無奈地嘆了口氣。

卓陽不是個隨意的人,喝點東西,不是哪家店都可以。兩人走了大半條街,才找到一家咖啡館。陽光那麼好,諸航拎著兩大袋書,汗像下雨似的從額角落下來。都沒看店名,忙不迭地衝進去,狠吸了一口涼氣,才覺得活過來了。

店裡沒有多少客人,頭髮灰白的老闆在吧台里默默地刨冰。櫃檯上擱著一架老式唱機,後面的架子里排列的不是CD,是從前那種LP密紋唱片,約莫有上百張。一曲終了,唱針自動彈起,拾音臂退回到臂架上。老闆來到唱機旁換唱片。他的動作慢條斯理,舉起唱片迎著燈光時,眼微微眯了眯,眼角的細紋一根根像刀刻般。

侍應生問卓陽幾個人,卓陽說我要六號桌。六號桌很大,適合朋友聚會,能坐五六個人。桌子在角落裡,上面有盞百合狀的水晶燈。

「他家的清咖不錯,我每次來都點。咖啡還是不要加奶加糖,原汁原味,才叫咖啡,別搞得像四不像。」卓陽說道。

諸航只要了一杯冰水。不管清咖還是奶咖,她統統不喜歡。

卓陽好像是專程來這裡品嘗咖啡的。咖啡一送上來,她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忘了對面坐著的諸航。

「這裡不允許抽煙,不然,再來支煙就更好了。」卓陽喃喃說道。「他不喜歡我抽煙。」她終於抬起頭來。

諸航微微聳肩。

「他也不喜歡我遠遊。一般盛夏和酷冬,我都不願待在北京。有時想想,他是真的對我不錯,雖然不喜歡,但他都會順著我。我說不想生孩子,他就不強求。當他知道他在這世上有個女兒時,那種失態、狂喜,我才知他是那麼喜歡孩子。」

諸航沉默不言。

「你們可能都覺得我較真、不通情理。如果你深愛一個人,你自然地就會變得自私、狹隘,眼裡容不得一粒沙……你不要說話。」卓陽阻止了諸航的發言:「我們現在坐的這張桌子,當初佳汐和紹華就是在這裡相親的。我陪紹華過來,佳汐和她媽媽坐在對面。他們幾乎是一見鍾情,第二天,紹華就主動打電話給佳汐,兩個人一起去看畫展。聽到這些,你的心情沒有一絲波瀾嗎?」

諸航表現得很鎮定。也許在她心裡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了,晏南飛給了她生命,為了晏南飛,她終究要面對卓陽的仇視怨恨。首長和佳汐的故事,她不陌生。佳汐活著時,就曾經無數次向她講述。首長娶佳汐,一定是因為喜歡。在感情上,首長很挑剔。

「佳汐死了,你可以盡情地大度、寬容。可是你有沒有聽說過,死去的人是無敵的。活著的人在思念中,一日日將她美化,她會完美如聖人。佳汐去得那麼突然,紹華能輕易把她忘記嗎?如果在紹華的心裡一直有佳汐,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從前是一張白紙的人,能篤定日後就從一而終?誰先遇見誰,誰先為誰心動,都是經歷,重要的是現在誰牽著你的手慢慢變老。

卓陽笑了,嘴角盪出一抹諷刺:「呵——紹華一直都能顧及別人的感受,他是負責任有擔當的孩子,他心裏面再苦,也不會在你面前流露。他做得很好,所以你才敢這麼回答我。上周,紹華陪佳汐的妹妹來畫廊看畫,那裡保留著佳汐生前的一幅作品。他就那麼痴痴地站著,一個多小時,不說一句話,沒動一下。你說這是為什麼?」

諸航明白了,卓陽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戳痛她,不然不會罷休的。

「你介意,說明你愛上了紹華。你不介意,你就是徹頭徹尾地在利用紹華,你圖的是名和利。不要裝得像天高雲淡的仙人,事情一旦落在你頭上,我看你如何無動於衷?」

「小姑姑,你到底想要我怎樣?」向左向右都不是個東西,諸航坐得筆直。

卓陽冷漠地低下眼帘,杯中的清咖已冷。「以前我傻,拚命地把事情鬧大,彷彿那樣才能發泄我心中的恨意。現在,我想通了,接受命運這樣的安排。我無須做什麼,你嫁給紹華,一切就已塵埃落定。我的痛,他日會加倍地給你。從前、現在、將來,紹華只愛佳汐。」就像晏南飛,他輕易地就和她斷絕了聯繫,但卓陽相信,他時刻牽掛著諸航。這口氣如何能平?

「那樣,你就算贏了?」諸航問道。

「至少心理是平衡的。」卓陽坦白道。

要不是把諸盈給的那張紙條扔了,諸航現在就要給晏南飛打通電話,問問他當初娶卓陽是不是想走裙帶關係,不然那十多年的婚姻是怎麼忍受的。她和卓陽只待了幾分鐘,就想抓狂。卓陽不只是被家人寵壞,她習慣了踩著別人的肩膀,高高在上。

御姐,呸!諸航在心裡罵了一句。

諸航沒說再見,是真的不想再看卓陽一眼。無故地添了一肚子氣,推開四合院門時,諸航像中了暑,頭暈暈的。

「諸中校,你可回來了。快管管帆帆,瞧瞧他把牆畫成這樣,我擦了半天都擦不凈。」呂姨揮著抹布,口沫紛飛。

帆帆咯咯笑著撲過來,唐嫂在後面追著。

「媽媽,我畫了魚!」帆帆仰起臉,驕傲地向諸航宣告。

諸航看過去,雪白的院牆上,塗滿了帆帆的傑作。有的就是幾根波浪線,有的是圈圈、框框,有的……諸航呼吸一窒。圓圓的頭,鼓在前端的眼睛,胖胖的身子,帶著皺褶的魚裙。像,很像!

「瞧呂姨急的,不塗不畫的還叫小孩子。以後再刷回來不就行了。」唐嫂偏袒帆帆,忙護道:「我們帆帆畫得挺好的,那條魚,多活靈活現。以後,帆帆肯定是個大畫家。」

帆帆抱著諸航的腿,跳來跳去:「媽媽,我要做畫家!」

砰!

四周一切如常,一枚流彈不知從哪飛來,正射中了諸航。諸航捂著心口,她似乎感覺到某一處受了傷,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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