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 第二節

卓明嘆了口氣,坐了下來。「佳汐的老家在杭州,沐教授早年出來求學,後來在北京工作就定居了下來。他有個堂弟是跑水運的,一次運輸中,碰上錢塘江怪潮,船翻了,他溺水而亡。當時,他的妻子正要臨盆。是個女孩,就是佳暉。佳暉的母親一直沒有改嫁,以種藕為生。沐家人敬重她,對佳暉特別照顧。佳暉的學費一直以來是沐教授負擔的。佳汐和紹華結婚後,這事就被佳汐接管了過去。佳暉出國留學,是紹華負責接洽的。她學成回國,她母親找沐教授問工作怎麼辦。沐教授已與我們斷絕了往來,他不準佳暉母親和我們聯繫,他說他來想辦法。不知為什麼,佳暉的工作就是沒有著落。佳暉母親偷偷打了通電話給歐燦,歐燦就找了紹華。紹華考慮了下,向孟教授推薦了佳暉,那也是佳暉的意願。佳暉母親為了表示感激,千里迢迢送了幾缸荷過來。」

說到這兒,卓明又嘆了口氣:「航航,聽爸爸的話,心放寬點,不要斤斤計較這些小事。」

「爸爸,你錯了。」諸航深呼吸,自嘲地笑:「應該是她們計較我呀,我把首長搶走啦!」

「被搶是他的福氣。你媽媽今晚去參加一個字畫拍賣會,募一筆捐款拯救北京的四合院和老衚衕。家裡就我們爺倆,你告訴爸爸,你當初是怎麼搶紹華的?」

諸航像堅守秘密的地下黨,鏗鏘有力地回道:「這個是專屬我和首長的隱私,不與別人分享。」

卓明挺失落:「原來我是個別人呀!不說也罷,航航,你看雨停了,雲散了,心情該好了吧?」

諸航的心情本來就不算壞。她的原則是:想不通的事,就束之高閣。其實也沒什麼想不通,如果首長對沐佳暉置之不理,她才會覺得奇怪呢!

佳汐香消玉殞,她留下的責任和義務,應該首長一肩扛起。

晚餐,阿姨用了心,做了兩份完全不同的。卓明那份少油少鹽,很清淡。諸航的,不沾一點醬油。阿姨說臉晒成這樣,吃了醬油,會留下斑的。

卓明也語重心長,航航,要懂得珍愛自己,帆帆可不要一個丑媽媽。

諸航唯唯諾諾。是的,她現在的形象關係到好多人的面子問題。

阿姨收碗時,卓紹華來了,自己開的車。卓明拿出棋盤,要諸航陪自己下盤棋再回去。諸航暗暗朝卓紹華使眼色,她下棋的水平臭不堪言,幾招之內,大首長就能將她殺得片甲不流,那太沒趣味。

卓紹華會意,拍拍諸航的肩:「剛吃完出去轉兩圈,消化消化。」

諸航聽話地轉身就出去了,那隻窩在沙發里的白貓,驚得喵了一聲。

卓明靜靜地看著卓紹華擺棋:「紹華,航航不是孩子,她已經長大了。」

卓紹華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一顆卒啪地掉了下來。

「男人是需要學會說善意的謊言,比如妻子問最近有沒有長胖,你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清醒而又篤定地回答,不,沒有,你比以前還顯清瘦了點。但有些地方,我以一個結婚近四十年男人的經驗來講,還是需要坦誠、尊重。幸福的家庭,靠一個人是建不起來的。相濡以沫,相親相愛。彼此分享喜悅、煩惱、憂鬱、糾結。在這世界上,還有誰比妻子更值得你信任呢?我記得,當航航的身世被戳穿後,你瞞著我們帶她去溫泉散心,那時,你想的是好好保護她,把她的傷害降到最低。可是,在你遇到事時,為什麼要將航航拒之門外?你自己好好想想。」

卓紹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稍稍加重的呼吸,能讓人感覺到他心情的起伏。

「你和航航的相識、相愛,像個謎,我靜下來時,也會反反覆復地推敲。但後來,我釋然了。我們這個家終於不再像個政府機關,像個標本樣本,航航和帆帆讓我嘗到了許久沒有的家常快樂,就像小時候放學,在山坡上,看到家中煙囪里飄出來的炊煙,你不由得就加快了腳步。紹華,一切來之不易。」

「爸,我們是下棋還是繼續聊?」卓紹華還是不太習慣父親這樣家常的談話方式,讓他耳朵燙得通紅。

「下棋!」

卓紹華笑笑,冷靜地把棋子一顆顆擺好,冷然地和卓明下了盤棋,最後贏了。

諸航向卓明道別時,卓明還在對著棋局研究呢,他究竟在哪個環節輕敵了?

雨後的空氣清新透明,夜空也比平時潔凈,稀疏的星辰三三兩兩散落著,北京盛夏的夜晚,罕見地令人感到几絲涼爽。

車向左拐,諸航正詫異回家的路和平常有點不同,就聽到首長說道:「我們下來走走!」

嗯,放風時間到!諸航點頭。

一個城市無論多麼擁擠嘈雜,總會有幾條僻靜的小街,可心可意,或者說令人心曠神怡。

諸航和卓紹華就拐進了這樣的一條小街,人很少,沒有沿街的店鋪,卻有樹蔭。安安靜靜的,甚至是憂憂鬱郁的,很適合走路,兩個人一起。擦肩而過的,都是老頭老太,步履緩慢,像一部老舊的黑白影片。

諸航低著頭走路,她和首長十指緊扣的樣,有穿幫的嫌疑。卓紹華一路沉默,彷彿為走而走,就是步速放慢了些,那是為了配合諸航。

小街的盡頭,是一條河,沿河的綠化很不錯,草坪、灌木,還有各種開花的樹,散發出讓人愉悅的氣息。有一座橋下,拉了個燈,有個老人在拉胡琴,身邊圍了一群聽眾,跟著琴聲唱著古老的戲文。

時光在這裡被雕刻了,古色古香。

橋的對岸,是左岸咖啡。「不符合實際,明明是在右岸。」諸航嘀咕了一句。

卓紹華看看她:「我們去喝點東西吧!」

諸航沒有異議。

咖啡館裡的音樂永遠是低柔的,像竊竊私語,燈光是暗的,恰到好處地遮掩住一切情緒,於是,男人都是高雅紳士,女人都成了窈窕淑女。

諸航要了碗刨冰,卓紹華什麼都不點。侍應生問了兩遍,才不太甘心地走開。

刨冰可能是咖啡館應季節而出的附屬產品,不太正宗,冰多,水果少,諸航吃了兩勺,就投降了。

首長在看窗外的夜景,鼻樑英挺,俊眉朗目,輪廓剛毅。

「首長……」諸航覺得需要說點什麼,不然氣氛有繼續緘默下去的趨勢。這種緘默,讓她煩躁。

「諸航,我很慚愧。」卓紹華轉過臉來,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似乎用了很大的氣力。

諸航不敢喘氣,不敢接話。首長都慚愧了,那肯定是出了大事。

「你的世界原本很簡單,因為我,卻變得複雜起來。小暉,哦,就是佳暉,她的事,我是刻意瞞著你的。你這麼年輕,不應該讓你面對許許多多你這個年齡不應出現可能也無法理解的事。我想讓你繼續簡單地過下去,我們是普通、平凡的夫妻,我們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其他的,我都替你擋在外面。但是,我錯了。」

諸航細細微微地舒了口氣:「首長,我們的相識就不簡單。」

卓紹華臉上浮現出內疚、苦澀的神情。「我不願講抱歉,實際上,我慶幸你來到我的世界。」帶給他一抹亮麗的色彩。

「佳汐……」在首長面前說起這個名字,諸航心顫了下,她定了定神:「我是粗線條,很懶,有些事就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佳汐是真實的,無法假裝她的不存在。雖然她的物品都搬回了她父母的家,可是院中的一花一草、每個房間不都留有她的痕迹嗎?呂姨已經徹底忘了她嗎?她也曾在北京的天空下呼吸過,難道我們要離開這裡,去一個她從沒有去過的地方生活,那樣,我們的人生就簡單了?午夜夢回,要是夢見她,怎麼辦?首長,你真的不必刻意,我們既然在一起,和你有關的一切,我都能安然接受。我也從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安、擔憂。其實,說起來,你的生活還不是因為我的衝動而變得複雜。有沒有有怨過我呢?」

眼窩深處發熱發脹,心口酸酸的,這孩子的明理又一次令他動容。何德何幸!他嘶啞著聲音回道:「我只有感激。能原諒我的隱瞞嗎?」

諸航想了下,眼珠俏皮地轉來轉去:「如果我不原諒呢?」

「給我一點提示,告訴我怎樣做才能讓你原諒。」

「我要自由。」

卓紹華的心「咚」地漏了半拍,呼吸窒住,全身的肌肉都繃緊著。「哪……方面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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