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第五節

這個時節的夕陽像個多情的少婦,豐滿而又圓潤。到了傍晚,更是風情萬種。寧檬隨著人流走出車站,手中的包有點沉,她不時停下換個手提著。

上海到北京的高鐵,只要五個小時。現在,她和成功之間隔著上千公里了,這是他們真實的距離。

似乎,與成功在上海的短暫相逢,是她自己編的一個夢。

成功沒有送她,她也沒指望他送。

寧檬甩了下頭髮,繼續往前走。不經意間,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沒有驚動他,因為他不是一個人。他似乎瘦了,顴骨突得厲害,襯衣也已沒那麼合身。笑的時候,嘴角的紋路一圈一圈向外盪著,很是滄桑。但是,還是那麼清俊奪目。

寧檬嘆了口氣,又聯想到了自己,心頭有點發酸。

等了一會兒,他出來了。寧檬裝著不期而遇,揚起一張笑臉:「周師兄,你怎會在這?」

周文瑾愣了下,隨即上前幫她提著包:「來送一個同事。你是準備走還是剛回來?」

「我剛從上海出差回來。」寧檬八卦地擠擠眼:「男同事還是女同事?」

周文瑾短促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掠過一絲悵然,他提著包率先往前走。

他是來送姚遠的。姚遠調去廣州軍區,她自己打報告申請的。姚遠說,雖然廣州的工作環境不及北京,但那兒的氣候好,一年四季都能穿得非常飄逸。北京的春天很短暫,夏天熱得人喘不過氣,秋天就是一晃而過,冬天超冷。說完,姚遠幽怨地看著他,又加了一句,你也在北京,我不想弔死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

他只能是抱歉地苦笑。

姚遠是明智的,他真的無法回應她的感情。他努力過,也嚴厲地命令過自己,心就是不肯配合。雖然它空了太久,風吹來,一陣陣發涼,但它拒絕任何人入住。

你迷路太久了,你得趕快從原路撤回,不然,你遲早會把自己給玩完。幾年的相處,姚遠對他不是一般的了解。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妒忌,我是……心疼你。

他調侃道:我視力很好,記憶力也好,迷路不是我會做的事。

姚遠無力地擺擺手,多多保重。

他沒有送姚遠到月台,他不敢看姚遠別離的神情。對姚遠,他是愧疚的。

「包里裝的什麼,這麼沉?」他回頭看寧檬。

寧檬氣喘喘的,滿臉是汗,嗔怪地瞪著他。

「不好意思,我走太快了。我們先去喝點東西吧!」

沒有走遠,兩人就在附近的水果飲品店找了個座。寧檬喝芒果汁,他喝彌猴桃汁。

「我給小艾買的結婚禮物,一盞檯燈,放卧室里,有英國手繡的蕾絲花邊,她喜歡的風格。」寧檬吸了一大口冰涼的果汁,覺得全身的毛孔才慢慢地覺醒過來,她也找到了點力氣。

「小艾要結婚了?」周文瑾想起昔日「吉祥三寶」在北航招搖的情景,多麼久遠的回憶。

寧檬落寞地噘著嘴:「是哦,我們仨現在就剩我一個待字閨中。」她往前探了下身,嬌嬌地托起下巴:「周師兄,你有女朋友嗎?」

周文瑾沉吟了下,回道:「我暫時不考慮個人的事。」

「考慮下吧,不如,我倆湊一塊?」俏麗的長睫戲謔地撲閃著。

「寧檬真會開玩笑。和我做朋友,會悶死的。」

「怎麼會,以前你和豬……對不起!」寧檬吐吐舌,知道說錯話了。

周文瑾卻不在意:「所以她嫁給了別人。」他端起杯子,任冰涼的果汁肆虐著味蕾。

「其實豬……唉,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和那位大哥……哦,是首長,他們的結合怪怪的。」寧檬打抱不平道:「你剛回國時,你們好像準備正式開始的。豬要麼住她姐姐家,要麼住在公寓。可是從時間上推算,她那時已經生孩子了,屬於已婚人士。幹嗎要這樣呢?反正處處自相矛盾。我和小艾追究,豬就說她是女人,女人就有可能玩一夜情,一夜情就有可能會醞成某個結果。這話誰信呀,豬哪是那麼隨便的人,再說,人家首長可能玩一夜情?你出國的第一年,豬頹廢得不像樣,完全是拋棄了自己,她心裡是有你的。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豬和那位首長清楚。不過,木已成舟,豬是結婚了,也有了小孩,周師兄,你就把豬給……忘了吧!」

「要不要再來杯果汁?」周文瑾問道。

寧檬聰明,豬的話題就此打住,周師兄不願深談,她就別再往他傷口上撒鹽。她搖搖喝空的杯子:「不了,我很累,想早點回去泡個澡!」

兩人的公寓不在一個方向,就在地鐵口道了別。

周文瑾仍住在原來的公寓,姚遠的那套空著。房東過來過幾趟,他和房東商量,那套他也租下來。他愛靜,不想被人打擾。

夜深的時候,他會在陽台上對著對面的公寓發獃。諸航早已經搬走了,有個外國留學生搬了進來。挺熱情奔外的女生,認識的、不認識的,遠遠地就打招呼,中文講得很溜。

周文瑾現在大半時間在工信部上班,網路奇兵那邊,他有時去開開會。接到新任務,他就待在機房。和卓紹華時不時會遇到,而諸航,他們一次都沒碰到過。他聽說了,諸航現在在國防大學進修。

有一天,他去參加網路奇兵的會議。會議開始前,卓紹華和政委在聊天。最近網路不太平,先是「谷歌事件」鬧得滿城風雨,接著「百度」和「360」又掐起架來。政委說,這是怎麼了?卓紹華笑道:風平浪靜那還叫江湖?

他整個人一怔,這是諸航的口氣。顯然,卓紹華和諸航聊起過這些。那麼,和他在一起時,諸航不僅僅是一個妻子,他們會聊工作、聊人生、聊喜好,聊……他們不是奉子成婚,他們似乎是融洽的、幸福的、合拍的!

公交車在暮色里緩緩行駛,一條路接著一條路,街道永遠是那麼擁擠,那麼的堵。高聳的樓房,窄小的綠地,裝飾得富麗或清雅的餐館、服裝店,老式的巷子,古舊的博物館,花香飄蕩的公園……城市就是這副模樣。

車又靠站了,上來一撥人,原本擠得不能再擠的車廂更像是只蒸煮中的沙丁魚罐頭。誰拉開了窗,熱風倒灌進來,呼呼地躥著。

不知怎麼,周文瑾的思緒飄向了過去。

那是中秋了,氣候比現在舒服。那時,北京上空有最美的雲,公園裡有最美的紅葉,單純的年紀,他在球場上撞到了諸航。她被汗浸濕的小臉,瞪得溜圓的雙眼,那不羈的頭髮……清晰如昨。

真是一段純潔的日子呀,他是怎麼把它給弄丟的?——這個問題周文瑾想過很多次,一直想不通。

他和寧檬的想法相同,諸航關於她婚姻的說辭,是漏洞百出的。顯然,諸航在撒謊。那麼,事情的真相又是什麼呢?

汽車一個急剎,人群站立不住,向一邊倒去。周文瑾小心地扶起一個倒在他肩上的女子,女子羞澀地向他笑笑。他淡淡地回應了下,把目光轉向窗外。到鬧市口了,街道儼然成了個大停車場。

華燈簇簇,一面面櫥窗,競相向路人展示著各自的風情。

有一家店裡,兩個店員圍著一個顧客。她穿了條裙子,無肩、束腰,淺淺的杏色,近似於白了,恰到好處地露出她修長的雙腿、雙臂。她在鏡子前扮了個鬼臉,頭歪著,似乎有點猶豫不決。

周文瑾的心忽然跳得厲害,撲通、撲通,像打鼓。

「請讓一下,我有急事,要在這裡下車。」周文瑾擠出人群,對司機說。

司機不耐煩地回道:「你瘋了,這裡能下車嗎?你想讓我被吊銷駕照!」

「拜託了!」周文瑾懇求道。

司機沒得商量。車流開始動了起來,喇叭聲此起彼伏。周文瑾不住地回望著,等著車靠站,他拚命地往回跑。他穿過紅綠燈,他看到了那家專賣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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