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第五節

呂姨氣呼呼地回道:「雖然她是卓將的媽媽,我當然得尊重點,但我是給卓將和你做事,哪裡不好,你們盡可批評,用不著她來評頭論足。」

這委屈看來不是一般地大,呂姨急得都用上成語了,諸航同情地皺皺眉。

「她說院子里一團糟,花花草草都沒個樣。」

諸航低頭瞅著一臉無辜的壞傢伙,他才是罪魁禍首。

「她還說帆帆帶得不好、吃得不好、教得不好,明兒個要把帆帆帶回她那邊管著。」呂姨偷偷瞄諸航。

諸航依舊一臉平靜。

「諸中校認同她的說法?」呂姨臉黑了。

諸航抱起帆帆,額頭對著額頭:「嗯,我百分百同意。她那兒今年不是新移栽了幾株玫瑰和鬱金香嗎,差個小園丁,帆帆正好合適。」她咯咯笑起來,想像著歐燦到時氣得鼻子冒煙的樣。帆帆傻傻地跟著瘋笑。

呂姨真是哭笑不得,換了別人,聽到這樣的話,怕是早就跳起來捍衛主權了。諸航沒心沒肺的,彷彿什麼都不往心裡去。

諸航心裡其實是有底的,首長首先不會認同歐燦的做法,帆帆更做不到。

「帆帆奶奶今天來就是突擊檢查?」諸航問道。

「還帶了幾本書給帆帆,都是外國字。二十個月的孩子看得懂嗎?」呂姨沒好氣地哼道。

「看不懂就裝懂唄!」諸航嘻嘻哈哈的,「呂姨,你去外面守著,防止她又有什麼事。」

把呂姨打發走了,門再次掩上。她舉起食指讓小帆帆不要出聲,小帆帆被她那神神秘秘的樣子給興奮得兩眼都閃綠光了。找了把椅子墊腳,在櫥櫃的頂端,她翻到了一袋康師傅的「來一桶」。這是她某一次逛超市時偷偷捎回來的。呂姨做的飯,又營養,又美味。但是有時,她真的懷念康師傅的味道。當那熱辣辣的香氣充滿空氣,似乎把時光一下子推回到幾年前,她在冬日的寢室中,和小艾、寧檬擠作一團,捧著一碗康師傅,你一口我一口,不亦樂乎。

這麼幸福的回憶,她願意無私地與小帆帆分享。

撕開封口,倒上熱開水,再封起來。不一會兒,香氣就從不合縫的地方漫了出來。這可比綠豆粥誘人多了,帆帆連連直咽口水。他個矮,夠不著灶台,只好討好地抱著諸航的腿,像只小袋鼠,媽媽,媽媽……一聲比一聲甜。

「媽媽好不好?」諸航把封口打開,拿了筷子撥弄麵條,想讓它快點冷卻。

「最好!」帆帆回答得又快又響。

諸航滿意了,挑了幾根麵條,用嘴巴吹了又吹,確定不燙,才蹲下身,遞向帆帆。

帆帆早早地就把嘴巴張到最大。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正歡,門突然從外面推開了。諸航下意識地把筷子往後面水池中一扔,用身子擋住「來一桶」。帆帆默契地把嘴巴閉上,小手臂一張,擋在諸航前面。

站在門口的卓紹華挑了挑眉:「諸航,我送媽媽回家,一會兒就回來。」

「嗯嗯,問大首長好!」諸航呵呵笑著,擺擺手。

卓紹華目光放低,看看嚴肅而又緊張的小人,什麼也沒說,把門又帶上了。

歐燦面無表情地上了車,她看到卓紹華的嘴角抽了幾抽,不禁擰起眉頭。車一出大院,卓紹華控制不住,笑出聲來。

「傻樂什麼?」歐燦冷冷問道。

「沒啥!」就是想笑。廚房裡那兩個人自以為瞞天過海,做得多好。豈不知,一推門,速食麵獨有的香辣味就撲過來了。還有那個小人,嘴巴辣得紅紅的,下巴上醒目地粘著根麵條。

速食麵於卓家,那是堅決不準進門的垃圾食品之一。呂姨執行得很好,他猜出那必是諸航的私貨。不知怎麼的,看著那兩人的樣,就不捨得責問,反而一心想縱容:偶爾為之,不算過。

此時交通晚高峰已經過去了,但路上的車流卻仍然很大,流速也快,紅黃兩色的車燈如同兩條交錯而過的河流,發出潮水般嗚嗚的響聲。

歐燦凝視著窗外的霓虹,幽幽嘆了一聲:「你父親說下個周六你們要接待英國軍方的一個代表團,李大使兒子的婚禮,你們都參加不了。」

卓紹華點頭:「是的,爸爸還好,我估計要全程陪同。婚禮在哪舉行?」

「花園大酒店。」

「這個季節舉辦婚禮,忙的人很辛苦。」

「你記得李大使的兒子嗎?」歐燦扭過頭來問。

「有一點印象,很文氣的男生!」

「人家現在有出息了,在外交部任要職。太太學小提琴的,得過帕格尼尼大獎呢!岳父岳母,都是國內著名的藝術家。」歐燦悵然若失,毫不掩飾語氣中的羨慕。

卓紹華輕輕「哦」了一聲,笑笑:「帕格尼尼那可是小提琴的最高獎項,不錯呀!」

歐燦心口一堵,雙目睥睨,幽幽問道:「你就這點想法?」

前方塞車,卓紹華輕踩剎車:「我家諸航更不錯。」他臉上的笑意加深了。

歐燦輕聲嘆息:「你還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好什麼?想到要和她一塊出席婚禮,我頭皮就發麻。」

「學小提琴,如果有五分天資,再有五分勤苦,就能達到藝術的最高界,而諸航,卻是IT界難得一見的天才,這可是爸爸說的!」

「好了,不談這事。」歐燦心裡很煩。事情到了這一步,她不可能改變什麼,但有時想想,還是失落。

她這麼優秀的兒子呀……唉!

車子拐進衚衕,裡面的勤務兵聽到喇叭聲,早早把院門打開。等車子停妥,勤務兵敬了禮,告訴卓紹華,首長在裡屋呢!卓紹華點點頭,朝里走去。歐燦說去廚房看看,讓阿姨再加兩個菜,晚飯就在這裡吃。

家裡的園丁剛修剪了草木,植物的青澀氣息很濃。掩在樹蔭間的路燈四周,一隻只飛蛾爭先恐後地往前撲去。叫了一天的知了不知在哪根樹枝間憩息,院中的幾株白玫瑰含苞待放,迷人的氣息從花瓣間悄然飄出。

卓紹華收回掃視的目光,啞然失笑。難怪歐燦惱火,自己那院和這院比起來,確實有點慘不忍睹。可為什麼,他能泰然處之呢?

「哥,不行的,我真的做不到。」

卓紹華蹙起眉,停下腳步。書房的紗窗上映著兩個身影。

「我潛心學習佛教,希望藉助佛理能洗滌我心底的怨恨。我甚至把自己關在寺廟裡,不與外界接觸,吃素、念經。但是……這麼久過去了,我內心的恨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像山一樣,沉沉地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原先過著人人羨慕的生活,現在我還有什麼?」語聲哽住,紗窗上的身影雙肩劇烈顫動。

「除了你拒之門外的婚姻,你什麼都沒失去。」卓明嚴厲地回道。

「哥,你不能這樣殘酷。你知道我有多愛他,不然也不會嫁給他。」

「愛不只是擁有,還有寬容。你這樣死死揪住他年輕時犯的一個錯,叫愛嗎?你如果還在愛著他,那麼去找他,一時半會不能面對眼前的現實,就像從前一樣,定居國外。」

「我也想,可是……你是我的哥哥,紹華是我的侄子。諸航就像一根倒刺佇在那裡,我沒辦法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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