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之憂矣,於于歸說 第五節

他托著她的雙腿往上抬了抬,沒有吱聲,讓她哭個暢快。

車就停在保安室外,她進去時,哽咽地讓他去告訴保安,球忘在球揚了,要去撿過來。

她對任何人都不食言。

他嘆口氣,把她擱在座位上,又在後面墊了個墊子,關上車門,跑去向保安打了聲招呼。

路上,他沒有問她為什麼來北航,她也沒有問他是怎麼找來的。他專心開車,她盡情哭泣。

大院里寧靜如昔。

他把她抱進客房,沒有打開頂燈,只擰了盞光線微弱的檯燈。

書房裡就有醫藥箱,他拿過來,讓她躺下。鼻子和嘴角的血已經止住了,但紅腫得厲害,手掌也懾人。

他摸摸她的頭,從浴室里打來一盆熱水,先替她洗凈了臉,又細心地替她擦了擦手。

她非常安靜,也非常配合。當他上藥時,聽到她在嘶嘶地抽氣。

「很疼?」他抬眼。

她把頭偏開,「首長,我們……現在算什麼輩份?」

他對著掌心的傷口輕輕吹了口氣,「應該還是平輩。」

「曹雪芹地下有知,一定要告咱們抄襲。」雖然是強扭的表兄妹,呵……

「親上加親,有什麼不好?」他端詳血跡斑斑的長褲,不知膝蓋傷成什麼樣。

他把藥瓶放在床頭柜上,托起她的腰,解開褲扣。

掌心剛塗好葯,她只得用手背來制止。

俊眸幽深,「乖,不會太痛。」

她緩緩搖頭,「首長,隨它去。」

他沉默。她苦澀地咬了咬唇,爾後莞爾輕笑,「首長,我們沒辦法再繼續了。」

卓紹華緩緩看她一眼,眉心微擰,像是在琢磨她這句話的深意。

在這樣的目光下,諸航做不到坦蕩回視,眸光一縮,偏向了別處。

「我做錯了什麼嗎?」她聽到卓紹華在問。她艱難地搖頭。

「當長輩們認識的時候,我還年幼,你還未出世。他們之間的糾結由他們處理,你不可以用這些來怪罪於我。我何故失去妻子?帆帆何故失去媽媽?」他用前所未有的嚴峻語氣咄咄逼問。

「我們婚姻的起源並不是因為相愛,帆帆也不是我的……」眼淚止不住,她拚命地用手背拭,「你希望他有一天也像我嗎,突然發現養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媽媽是假的……這很殘忍,你懂不懂?」

俊眸陡然幽深如沉默的海洋,他扶她坐起,「是的,我們結婚當時確實是無奈,可現在你能否認我們沒有相愛?」

她不能,所以想到和首長分開,心就疼成一團。可是他們怎麼能在一起呢?她那複雜的身世呀,怎麼面對?

「而帆帆,從一開始,我就一直告訴你他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是我和你,沒有第三人。」緩慢地閉了下眼,他覺得真有點難以啟口。他當時知道實情時,也是大吃一驚。

諸航一凜,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我明明是替你們代孕。」

「佳汐不僅僅是不易懷孕,而且她的卵子和我的精子根本無法結合。但她太想要個孩子,總存有僥倖心理。第一次手術,確實是用了她的卵子,還是失敗了。她接受現實,退而求其次,要一個我的孩子就行。她……瞞著你,取了你的卵子。」

哦,怪不得要求孕母質量高。

「你出於仗義幫她代孕,但是你絕不可能出賣自己的卵子,她不敢對你直言。」

諸航目光獃滯,完全無法正常思考。

「是不是很恨她?」卓紹華苦笑。要不是佳汐,這孩子的人生會更加燦爛。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機械地問。

「我不敢篤定你會愛上我,如果告訴你事實,會絆住你的。你若對我沒有感情,把自己只定位於代孕,一旦離開,你肯定不想與我們有任何關係。又何必說呢?」

「你會放我走?」眼水在眼睫上顫抖。

「一開始也許忍著痛會放手,現在我做不到。」黑眸柔情四溢。

他斬釘截鐵地告訴她:「諸航,你不要想誰是你的父親、母親,只要記得卓紹華是你丈夫,帆帆是你兒子,所有所有的事都扔給我就好。」

「可是我錯過了很多!」這一天,太多太多的真相,她不太能消化。月子里,她沒抱過帆帆,沒給他喝過一口奶,後來還離開過不止一次。帆帆只喊她豬豬,卻不是媽媽。

「沒有,你什麼都沒錯過,你絕對是個稱職的媽媽。」他窩心地在她小小的臉頰落下一枚親吻,「帆帆的名字是你取的;滿月後的全家福,你抱著他,笑得那麼甜;帆帆第一次打預防針,你在的;帆帆發熱,是你整夜陪著他,吃藥也是你用口喂;你陪他洗澡,陪他玩,教他打球,教他人生……你說哪一點做得不好?」

她像個無助的孩子,依偎向卓紹華的懷中:「到處都是欺騙……」

他不舍地抱緊她,「我愛你,諸航。」他生怕她聽不明白,又一次重申。他愛她是真的,帆帆也真真切切是她的孩子。

她的身子抖如風中的燭火,她的心情也是搖晃不定。她抬起眼看著他,哭過的眼睛又紅又腫,但眸中卻透著濃濃的痛楚。她用手背撫摸著卓紹華的臉頰,緩慢地,輕柔地。

「為我、為帆帆,堅強一點可以嗎?」

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她只能沉默。

他再次解開了褲扣,打來熱水,替她細細地擦洗了身子,膝蓋也上了葯。找來內衣,輕柔地替她換上,「乖,睡吧!」他掀開被子,和她一同躺下。

「等你醒來,會發現明天並沒有那麼可怕。」

她閉上眼睛,以為腦中會激烈地盤旋,沒想到很快就倦了。擱在她腰間的手收緊,半夢半醒間,她聽見他好像和誰在通電話。

「是的,大姐,航航在家,一切都很好。」

卓紹華卻沒有睡好,他的手一遍遍地從諸航的鎖骨摸到腰間,不帶有任何激情,似乎是不敢置信,她真的在他懷中?他甚至還去探了探她的呼吸,很勻稱,和帆帆一樣,有點小鼾聲。

從下午到現在,這六七個小時,他都不知是怎麼過來的。站在茫茫的人潮中,找尋不到她的身影,他簡直想對天怒吼。如果不是有理智,真想向父親求救,請求出動北京軍區的駐軍,他很害怕,晚一刻,他會與這孩子失之交臂。

他來過北航,天傍黑時,繞遍了整個校園。北航附近的網吧,他一家家地排查,搞得老闆們一頭緊張,以為是突擊檢查。

他還去了深藍色西餐廳,這孩子在那打過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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