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第八節

怎麼會下雪呢?下霜的隔天,應該放晴的。天氣怪了,天空陰沉著,大片的雪花席捲著整個都城,視野內,一切都模糊了。

汽車出了大門,下意識地他打了下方向盤,車向回家的相反方向駛去。

收到資料的第二天,他就來過了。

臨近年末,她經常加班。他看過她和同事一同出來,向地鐵口走去。

他沒有驚動她,只遠遠地看著。

心不規則地狂跳,說不清是悸動還是忐忑。當她經過他的車前,他能聽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有種愛像指甲,剪掉了還能重生,無關痛癢。

有種愛像牙齒,失去之後永遠有個疼痛的傷口無法彌補。

他於她,是指甲還是牙齒?

「雪這麼大呀!」同事輕呼,忙豎起衣領。

諸盈畏寒地抿上嘴,拉上風帽。這一天都呆在行里,不知道天氣變化這麼大。北京今年的冬天,雪密了點,瞧著漫天肆揚的雪花,明天溫度不知降幾度呢!

「瞧,雷克薩斯。」同事碰了下諸盈的手臂。

「哪裡?」諸盈四下張望。

「暈了,你不會不認識吧?」同事朝路邊一輛黑色的車努了下嘴。

諸盈笑了,同事大驚小呼的,她倒沒覺著那輛車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只認識轎車、公共汽車還有地鐵。」

「你太落伍了。諸盈,你們家又不是沒有錢,該添輛車了。要是有車,這種天氣你就不會在外面凍得像塊冰。」

諸盈捂著鼻子,兩人迎著風走,風冷得真像刀子般,吹在臉上生生地痛。「我要讓妹妹出國留學,暫時不考慮這事。」

「你可真是個好姐姐。時間過得真快啊,還記得你妹讀中學時,你帶她到處參加編程比賽。那時學編程,培訓費可不低。少說也花了五六萬吧!」

「錢賺就是花的,只要她有出息,我願意。」

迎面駛來一輛車,對著兩人響了幾聲喇叭。

同事激動得直揮手,「我老公來接我了,我讓他不要來的,他還是來了。諸盈,那我先走啦!」

諸盈擺擺手,眨去眼睫上的雪花,聽到手機在口袋裡響著,呵了呵手,掏了出來。

「姐,晚上又開會了?我打了好幾通電話,你都沒接。姐夫今天也加班。」諸航的聲音像脆豆子般,一串地往外跳。

「那你和梓然吃飯了嗎?」諸盈停下腳,張望兩邊的店鋪,想著能買點什麼吃的帶回家。

「我們叫了外賣。呵呵,我還煮了點粥,給姐姐當夜宵。你現在哪,我去接你?」

諸盈窩心得渾身都曖融融了,航航真是懂事,「姐在行里吃過盒飯,不餓。馬上就到地鐵口,天冷,不要亂跑。」

「嗯,那我在家等姐姐。」

諸盈拿下手機,屏幕上沾了點水汽,她愛惜地用圍巾拭了拭。

「諸盈?」風中送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回頭,讓同事羨慕不已的雷克薩斯車門邊,站著一個男人。漫飛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他的臉。

「諸盈!」見她站住,男人向前走了幾步。

她看見他落滿雪花的雙肩、茂密的頭髮、溢滿羞愧與心疼的雙眼。心口像中了一槍,一時間,什麼意識都沒有了。手掌攥緊手機,彷彿要把它捏碎般。

她不知道該說好久不見,還是說你認錯人了。

其實,他的變化不太大。不然那天在火車站,她也不會在相隔二十三年後還能一眼認出他來。只是從前那張青澀的俊容如今多了歲月的痕迹,讓他變得更加成熟、儒雅,而曾經單薄的肩,現在寬厚如偉岸的山脈。彷彿依過去,就足以擋住外面的風風雨雨、流水年華。

「諸盈,雪太大,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可以嗎?」晏南飛懇求地看著她。

她回過神,儘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只是淡淡點了下頭,又轉過身去。家中航航和梓然在等她,那才是最重要的。這個所謂的故人,早已是過去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諸盈!」晏南飛擋住了她的去路,「如果……如果你不願意坐坐,那麼讓我送你回去。」

「為什麼要送我?」諸盈冷冷地問。

「天氣很冷,我……也想和你說說話。」晏南飛不敢直視諸盈清冽的眸光。

「這不是北京歷史上第一場雪,這個溫度也不是北京的最低溫度,這條路,我走了近十年,我一直都好好的。為什麼今天要因你而改變呢?」而他們之間,又有什麼可說的?

二十三年,能有什麼掩埋不了?

「我無意打擾你的生活,我只是想……」晏南飛急得哽咽,一時說不下去。

「你想什麼,我需要知道嗎?」諸盈緩緩閉了下眼睛,越過他,徑直向前。

晏南飛默默地跟上。

她也沒有厲聲讓他走開,自顧自走著,當他如街上同行的路人。走下地鐵口,她刷卡進站。

他顯然在北京是從不坐地鐵的,被擋在了關卡前。慌亂的他竟然像個少年般一躍跳了進去,追上她。

站台上稀稀疏疏的人流,多數有人同行,頭挨著頭,低聲輕語。她目不斜視地站著,專心等車進站。

「對不起,那一年我沒有遵守承諾。」他不自然地低下頭,臉和脖子都漲紅了。

諸盈側過身來,看他的眼神像看著天外來客。

「我不為自己辯護,我負你是事實,也不敢乞求你原諒。」

「那你現在在幹嗎?」諸盈覺得好笑至極。

「我想知道……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在她輕蔑的注視下,他已經完全無地自容了。如果可以,他想盡他所能彌補她。

「和你有關係嗎?」

面色如土,他黯然地低下眼帘,「我確實沒有資格問……我想問那一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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