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第五節

「諸航?」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出口的兩個字,別人聽著是稱呼,她聽出是質疑。

「從美國回來啦!」房東熱心地招呼。

他點頭,「是。」

他大步向一臉獃滯的她走來,「最近好嗎?」就像是每天都見面的人,問「吃過了嗎」那樣自如。

如果算上在國防大學校門前那次,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整整隔了四年。

一點都不好。

諸航腦子嗡嗡作響,差點一頭栽進井中。

怎麼會是他?她一遍遍地問。

諸航吃力地睜開眼睛,窗外天已黑透,眼前一盞柔弱的小檯燈,是房中唯一的光源。

「男生,三點五公斤!」卓紹華正站在她的床前,神情掩在黑影中,看不真切。

是呀,怎麼會是他呢,她怔怔地看著床前的首長。

「你還好嗎?」他以為她沒聽清,身子微欠,又重複了一句。

她想戲謔地回句「為人民服務」,嘴唇一張,隨即整張臉擠成了一團。

痛……

前所未有的痛,痛得渾身冷汗涔涔、揪心虐骨。

他按下被角,「忍一忍,這是手術後的反應,明天就會好受點了。」

她噝噝抽氣,臉慘白如雪,抖得床都跟著晃動起來。

「孩子頭髮很長,個子也很高,護士抱去洗澡了……哦,已經回來了。」

「夫人醒啦,快看看小寶寶。到底媽媽年輕,寶寶特別結實,在十多個剛出生的孩子中,嗓門最大,以後一定也是個將軍。」唐嫂把懷中用薄被抱著的小娃娃放到她身邊。

嗯,將門無犬子,表現傑出是必須的。

夫人?媽媽?呵呵……

不能笑,一笑更扯動神經,痛得撕心裂肺。

「小帥哥呢!」唐嫂拉開薄被。

她瞟過去一眼,接著,眼睛抬起,對著首長一臉愧疚。

遺傳基因那麼好,她卻把孩子生得那樣丑。小臉團團的、紅紅的,絨毛很長,看不出哪裡帥,真像只小猴子。

「初生的嬰兒都是這樣。」首長寬慰,「唐嫂,你把寶寶抱走吧!」

「夫人怎麼沒用止痛棒?」唐嫂心疼地替諸航拭拭汗。

「我不讓用的。」成功理直氣壯地從外面進來,後面跟著個從髮型到服飾,都像吉普塞人的女人。「有勇氣生孩子,就不用怕痛。」

真是……最毒醫生心,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諸航真想跳起來,和這個流氓醫生打上一架,這明顯就是放暗箭。

「嗨,紹華。」吉普塞女郎沖卓紹華嫣然一笑,然後就專註地打量著諸航,那目光毫不掩飾是鄙夷的。

「成瑋,你好。」卓紹華點下頭,對成功說,「打針鎮靜劑吧,她疼得不行。」

「不會死人的。」成功氣哼哼的,沒得商量。

成瑋噗哧一下笑了,「哥,你要和個小朋友計較?」

「女士,你今年高壽?」諸航忍不下去了。聽名字,這吉普塞女郎和流氓醫生是一個窩的,講話都聽著彆扭。

成瑋笑意一凍,「應該比你成熟。」

「女人的年齡計算要像黃金一樣,用盎司算的,算到兩,到分,錙銖必較,別這麼模糊,你給個確切數字!」她打賭這女郎絕不敢接招。

成瑋一下給嗆住,當著卓紹華的面,又不便發作,只好生著悶氣,麗容都青了。

成功眯起了眼,沖卓紹華挪嘴,「你瞧這人需要打鎮靜劑嗎?再來一刀都沒問題。」

卓紹華眼底一片幽然。

「瑋瑋,走吧。我告訴你,得罪誰都別得罪小人,知道么?」成功測了下體溫,朝病床上的諸航冷冷地笑。

諸航朝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病房裡又只有她和卓紹華。

卓紹華慢慢踱到窗前,背對著她,周身被濃重的緘默所淹沒。

「給寶寶起個名吧!」他說。

「呃?」她懷疑她的耳朵也病了。

「你起乳名,我起學名。」他側過身。

「可是……」她咂嘴,這不應該是她的義務。「我讀的書不算多。」一頭的汗,是疼痛,也是緊張。

「用嘴巴講就可以了,不必寫下來。你有想過嗎?」

從來沒有,這件事連影子都沒在腦海中閃過。

「那現在想想。」他抿上嘴,靜靜地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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