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滿目倉皇悲歌起 第五節

「這水真是清冽。」

壽眉茶他喝過無數,唯獨這次又香又甜,餘味繞齒,久久不散。

「當然,這母河是我胡地的主河,我胡地千萬百姓都以它為生,清冽甘甜,養育多少兒女。」阿方薇說到興處挑了挑眉,大紅嫁衣穿在身上,顯得瀟洒幹練,「話說這母河還是你們大燕的離河旁支,說起來也算一脈,當真是遙遙萬里,該受萬人尊崇。」

慕宛之聽到此處心口微微一慟,忽想起蘇年錦來,想起那成詩成畫的長裕山,緩緩滯了呼吸,沒再說什麼。

「葛蘇怎麼殺?」阿方薇見他魂游天外,咳了一聲,探梅問道。

「不用借我們的手。」

「嗯?」阿方薇倒是愈發感興趣了,「我剛才還在想,若此時殺了葛蘇,必會引起其他大臣不滿,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慕宛之面色無瀾,點了點頭。

「嘖嘖,你可真厲害啊。」阿方薇搖頭輕嘆,「若我哥哥有你一半智慧,我還奪什麼宮啊,早就被哥哥發現砍頭了。」

慕宛之又飲了口壽眉茶,長眉一挑,繼續道:「葛蘇膝下之子四人,三女一男,男曰葛朗,如今一十七歲。」

「你打聽的很清楚嘛。」阿方薇眉眼彎彎,「所以我還擔心,萬一葛蘇當了攝政王,手中權力鞏固了,會把我這個皇帝也幹掉,自己佔山為王,而後傳給自己的兒子。」

「每個人都有慾望。」

慕宛之說這話時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倒是讓阿方薇震了一震。長風在側,四周喜樂交鳴,她緩緩扯了唇角,笑了笑,「所以每個人都有弱點。」

「一旦得了皇位,立葛朗為大鴻臚,派去大雍與蕭沐原見面,以結兩國之好。」慕宛之想了想,深暗的眸子一眯,發出一絲危險的氣息,「而後派人殺掉葛朗,讓他死在大雍。」

「借刀殺人?」阿方薇嘖嘖稱奇,不得不佩服他的智謀。葛蘇唯一的兒子死在大雍,就不愁葛蘇與大雍對立,而一旦翻臉,大雍是絕對不會留葛蘇活口的,畢竟葛蘇也知道太多大雍的秘密。

「蕭沐原剛剛建立大雍,兵力極弱,需要休養生息,此時是極不想打仗的。所以才暗中勾結扶持葛蘇,待他當了攝政王甚至將你也逼下皇位的時候,以蕭沐原與葛蘇的關係,二人是不可能打起來的。退一步講,如今他扶持葛蘇,即便幾年後葛蘇當了皇帝,那時大雍休養幾年,兵強馬壯,蕭沐原也不會再怕葛蘇了。」慕宛之將目光散在漫宮的紅綾上,想了想,又道,「蕭沐原走了一步好棋,如今他最缺的,是時間。在葛蘇做攝政王的這段時間內,蕭沐原能得到更多。」

「行啦!」阿方薇蹭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夫君,勞苦功高,你好好喝茶,剩下的交給我了。」

「今晚行動,務必當心。」

「是。」

阿方薇一笑,大紅嫁衣隨風飄飛,她向宮外一望,眉梢一暗,「其實我沒告訴過你吧,阿方拓殺死了我的親生母親。他如今怎麼寵溺我,都是在還債而已。」

她急速奔著宮外而去,宮內慕宛之緩緩放下茶盞,鼻息輕滯,亦看了一眼外面的花木扶疏。每個人都有慾望,大概這也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吧……

未央宮中。

夏季乾熱悶躁,出的汗不斷地浸濕衣服,所有人都叫苦不迭,蘇年錦桌上不斷擺著冰水、綠豆湯、酸梅茶,卻仍不管用,連玉生都哇哇哭了好幾個時辰,哄都哄不過來。

「今年這是怎麼了,那麼熱?」蘇年錦抱著玉生,看著來宮裡小坐的慕佑澤道,「你熱不熱?怎麼見你還是一副樂悠悠的樣子。」

慕佑澤卻是一笑,明明白衣都浸透了汗漬,卻仍雲淡風輕道:「越著急越熱,你坐下歇歇。」

「哪裡坐得住。」蘇年錦瞥了瞥他,「玉生一直哭,我一坐哭的更凶,養兒不易啊。」

「你讓雲兒看著。」慕佑澤雙手在半空里探了探,拉住她坐下,又將桌案上擺的綠豆湯拿給她,「讓膳房多加了些冰,你嘗嘗。」

雲兒小心翼翼接過玉生,蘇年錦這才喘了一口氣,將那綠豆湯拿起來喝了一口。

「嗯,甜!有涼又甜!福子,你再去要一碗來。」

「好,好。」福子眉開眼笑,轉身就奔著御膳房去了。

「姐姐好忙啊。」蘇年錦正欲與慕佑澤說話的當口,只見允兒著了一身大朵牡丹翠綠碧紗羅緩緩而來,手間拿著一隻精緻的罐子,巧笑倩兮,美目顧盼。

蘇年錦倒是有段日子沒見她了,見她進來,微微一怔,「你這是?」

允兒淺淺一笑,將那盛滿碧螺春的茶罐放在桌上,「棠妃讓我拿來給你的。」

「沈棠?」

連著一側的慕佑澤都微微皺眉,乾淨的面頰下隱著一絲擔憂。

「裡面的茶葉有毒,」允兒挑眉,看了看蘇年錦,「棠妃因衣服的事情極為生氣,決定假我之手,對你下毒。」

蘇年錦眸子眯了眯,窗外日光又曬又毒,她卻再顧不得,冷冷道:「你這樣與我坦白,不怕棠妃罰你?」

允兒揚了揚唇角,綠色裙裳顯得清潤單薄,「即便我不告訴你,你也不會喝這茶的。」沈棠低估了蘇年錦,她沒必要陪著她一起死。

蘇年錦只用一瞬便明白了允兒的用意,將那茶葉緩緩拿起來,看了看,笑道:「你有什麼條件?」

「為皇上生個孩子。」

她說的認真,眸光對上蘇年錦的時候,堅韌而執著。

「我幫不了你。」話音方歇,蘇年錦便將茶罐子丟在桌上,「沐原喜不喜歡你,讓你生不生孩子,與本宮無關。」

「那你就幫我除去沈棠的孩子!」似乎料到她會這麼說,允兒微微挑眉,帶著一絲狠戾,「皇上的孩子,只能我來生!」

蘇年錦微微一震,不知允兒愛沐原竟愛到這般地步,後脊不禁直冒冷汗。連帶著一側的慕佑澤都緩緩濡了濡唇角,眉頭緊鎖。

「你總歸是欠我的,」允兒嘆了口氣,隨著她一處坐下,「沈棠還會繼續害你,你不如幫幫我,那樣也不至於活得格外艱難。」

蘇年錦倒是很認同這句話,一旦允兒和沈棠聯手,未必不會害死她自己。

熏香裊裊,滴漏無聲。窗外日色漸濃,如蒸籠一般覆蓋著皇宮。

「怎麼幫你?」

允兒微微一笑,「你假意喝了茶葉,病倒在榻便可。一旦沈棠信任我了,其他我來做。」

呵……曾經跟在自己身後唯唯諾諾的允兒,不想有一天,也有跟自己談條件的資格。蘇年錦抿了抿唇,當初那麼小看她,果然是自己錯了么。

「本宮知道了。」

蘇年錦暗了暗眸,方才知道允兒的用意。在這一場見不得天日的廝殺里,允兒假她之手得到沈棠的信任,而後將她的孩子流掉,當真走了一步好棋。

允兒緩緩站起身來,裙擺一甩,便緩緩向著宮外而去。倘若沈棠沒了孩子,那麼皇上再寵幸誰,就不好說了。

蘇年錦看著允兒桀驁不馴的身影,忽地念起她們二人一處在怡睿王府時的情景。那時她怎麼就沒瞧出允兒有這心思呢……

「彼時你還愛著當今的皇上,又要小心翼翼看宛之的臉色,自然沒有察覺允兒的心思。」慕佑澤喝了口茶,以極淡的語氣道,「沈棠的孩子沒了也是好事,不然誕下男孩,會威脅到你皇后地位的。」

蘇年錦皺了皺眉,看著宮外如金子般耀人的陽光,嘆了口氣,「身在宮中,又有誰乾淨呢。」

玉生又哭了,悲悲啼啼,瀰漫在宮中讓人不忍聞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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