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滿目倉皇悲歌起 第四節

蘇年錦一怔,知道說漏了嘴,忙掩飾道:「洗的乾淨就是了,沈棠不會說什麼的。」

「哈哈哈……」聽罷她說,雲兒忽地仰頭笑起來,「死人的水?若那棠妃知道了,非得氣死不成。」

「噓,小點聲,別讓她知道了。」

「是,是……」

雲兒和福子都笑的直不起來腰,手下愈發賣力,一定要洗乾淨一些讓那個棠妃穿身上啊。

日光愈毒,歡笑愈盛。

三日後。

沈棠在景福宮裡大喊大叫,一面拿著剪刀將所有的衣服全部剪碎,氣得咬牙切齒,「蘇年錦!本宮跟你勢不兩立!」

允兒在一側皺著眉聽著,直到半個時辰後沈棠坐在那,由著眾宮女揉肩捶腿,才斜斜看了允兒一眼。

「你跟她的時間久,說說她都喜歡什麼?」

允兒微微抬頭,「喜歡喝茶。」

「什麼茶?」

「碧螺春。」

沈棠指尖狠狠攥起,眸中一抹凌厲。今年的夏日尤其悶熱,單單坐在宮裡都讓人喘不上氣來,只覺得陽光毒透,曬得讓人發暈。沈棠身後執扇的宮女換了一撥又一撥,她心情不好,隨時都會將她看不順眼的宮女處死,如今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整個景福宮安靜至極。

「你去給她送茶,本宮不讓她活過明晚!」

允兒一驚,緩緩垂下頭去。

「是。」

借著沈棠的手除掉蘇年錦,對她也沒什麼壞處。

宮外池塘里的荷花開得正艷,襯著滿地逶迤的破碎衣服,魑魅扎眼。

蘇年錦求皇甫澈求了大半日,皇甫澈才答應她偷偷讓她出宮。長裕山高聳入雲,山麓下花木茂盛,此處離天恩寺距離幾十里,周圍百姓亦是佛徒,皆克恭克順,善氣迎人。

距蘇年錦知道的,天恩寺的主持無慧大師在皇后死後沒多久便圓寂了。想當年慶元帶著他們 一行人來天恩寺過七夕的情景,歷歷在目,恍如隔世。

想來無慧也是個痴情之人,一生愛慕皇后卻從來不說,直到皇后死,他才似徹底放下心結,隨她去了。若說慶元與皇后是愛別離,那麼無慧與皇后便是求不得。人生八苦處處凄涼,唯有求不得讓人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山麓下的河水洶湧,蘇年錦與皇甫澈一身布衣站在離河前,風呼嘯而過,吹得袍衣獵獵作響。

蘇年錦念起彼時慕宛之帶她騎馬一路登至長裕山頂,山川皆在自己眉下,如淼如畫。當日慕宛之與她傾訴心事,兩人感情才逐漸親密,這長裕山,大抵是她對他徹底信任的一道屏障。至於回到府中,宛之專門為她畫了二人在山頂的情景,那畫當日被風吹落,她自己又畫了一幅,藏在衣箱底下,從未示人。

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都不需要做的。獃獃的一想想大半天,安安靜靜的,沒人打擾。

「這離河曾經見證過很多人的生死離別,波濤洶湧,一路綿延萬里,河水清澈甘甜,很多人思鄉時,便來這處看看。」皇甫澈看了看發獃的蘇年錦,長發飄飛,面色極淡。

「這河水,能流進胡地吧?」蘇年錦沒看他,只是單純站在那裡,目光散在水中,不知所想。

「是。」皇甫澈點了點頭,「胡地的母親河,到了那裡,離河的名字變成了母河,眾人敬畏。」

他話音方歇,卻見蘇年錦緩緩蹲下,用手捧了一把清水灌進口中。那河水清冽寒涼,蘇年錦如此反覆幾次,才又站起身來,淺淺一笑。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離河水。」

皇甫澈眸中乍亮,這才明白,蘇年錦千辛萬苦來到這裡,只是想與慕宛之同飲一口水!

「快回去吧,若被皇上發現了,你我都得受罰。」

蘇年錦站在離河岸上,腳下已經沾濕,素色袍裳隨風輕擺,顯得孤零零的。皇甫澈不忍打擾,獨自一人回了身,岸上只剩蘇年錦的身影,分外嬌小。

他與沐原和她自小一起長大,鮮少見過蘇年錦這副模樣。彼時師父沈傾岳教習他們三人讀書練箭,獨獨蘇年錦學的最好,甚至連沐原都贏不過她。若是想走,蘇年錦早就走了,那方皇宮困不住她,只是他知道她一直在等,等著慕宛之回來,那是她欠他的,她得還。

皇甫澈苦苦一笑,若說欠,現在宮中的任何人,誰又不是欠她蘇年錦的呢。連沐原都欠她一條命一方江山,誰又敢說無愧於她。

風愈來愈大,蘇年錦緩緩回身,看向皇甫澈道:「聽說沈棠將我給她洗的衣服全部剪碎了,想必我宮裡有她安排的人,偷偷告訴她那是用死人的水洗出來的衣服。你幫我查一查吧,她那麼氣憤填膺,是饒不過我的。」

「好。」皇甫澈單手負後,哽了哽喉頭,「你多小心。」

蘇年錦淺淺一笑,「好。」

離河奔涌而去,浩浩湯湯,無際無涯。

胡地,玉陽宮。

今日阿方薇與慕宛之大婚,其實暗下里,卻醞釀著一場驚心動魄的奪宮事件。

索奚已經死在宮外了,葛蘇立了大功,現在封為胡地宰相。阿方薇承諾,一旦她得到了皇位,拜葛蘇為攝政王,輔政輔國。

這樣天大的利益,葛蘇不會丟棄的。話說回來,這一切計謀,還是慕宛之給她的主意。阿方薇笑嘻嘻地進了宮,見他一身大紅衣服清流朗舉,哈哈一笑,「好看啊!」

倒是慕宛之有些不自在,正襟端坐在杌凳上,咳了一聲,「都準備好了嗎?」

「嗯,就等今晚奪位了!」阿方薇面色一寒,而後才又彎了眉眼,「若成功了,你便是大功臣。到時你有什麼要求,盡可以給我提。」

「殺掉葛蘇。」

「什麼?」阿方薇皺眉,「可是留著他還有用啊。」

慕宛之卻皺了皺眉,眸光半眯,「能將索奚殺掉,雖然有我們挑唆在先,不過單靠葛蘇一人力量,是不足以對抗索奚的。」

「你是說他背後有人?」阿方薇一驚,倒吸一口涼氣。前陣子慕宛之利用阿方拓生辰,故意讓牢中阿方納逃跑,將罪責推到索奚身上。不過單靠這個是打不垮索奚的,後又讓葛蘇挑撥離間,道索奚與阿方納是一夥,才讓阿方拓半信半疑。以致後來慕宛之又設計阿方納留證據在索奚府中,才徹底讓阿方拓動了殺索奚的心思。這一里一外,一應一合,慕宛之與葛蘇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堂堂一國大將軍,戰場殺敵無數,卻活生生被阿方拓五馬分屍,聽來也讓人心寒。於是乎,阿方薇奪宮一事,竟然得到了很多大臣的內應,只等阿方拓今晚斃命,阿方薇登基為皇。

這計謀天衣合縫、滴水不漏,若沒有慕宛之,任她阿方薇聰明絕頂,也不會做到這一步的。

只是,方才慕宛之卻說殺掉葛蘇,阿方薇卻是一怔。一來她怕殺掉功臣其他人有意見,二來也是想繼續利用葛蘇,直到皇位坐穩,再去處理葛蘇的事情。

「若你現在不殺他,待你日後想殺,也殺不掉了。」

慕宛之面色無瀾,聲音卻是冷的可怕。阿方薇心驚,他說的極有道理,一旦葛蘇當了攝政王,群黨支持,手握重權,若再有其他人利用,別說她皇位不穩,就連胡地都岌岌可危。

「幸虧有你……」阿方薇喃喃,顧自給他倒了盞茶,淺淺一笑,「母河裡的水泡的茶,嘗嘗。」

慕宛之低眉,見那茶葉浮浮沉沉,長袖一拈,啜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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