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欲哭不成反強笑 第三節

「賭過蕭沐原會放了他們,」慕宛之微微轉頭看了看她,知道她心裡想的什麼,也不辯解,只是微微暗了暗長睫,「沒想到他的手段如此狠戾。」

「怕死去的他們怪你嗎?」阿方薇探了探頭。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責任,我拿著帥印時就已經決定了,他們只能將大燕的命運,交在我手中。」慕宛之眉心褶皺緩緩鋪展開,以一種極為平和的方式說著,「父皇殺掉大雍皇族,如今蕭沐原再斬殺我大燕皇族,誰都沒錯,成王敗寇,自古如此。」

何嘗不是呢,蕭沐原也是在報仇而已,歸根究底,孽緣在慕毅——他的父皇手裡。

倘若慶元沒有謀朝篡位,慕辰景也不會是太子,反而極會成為富貴大臣家的紈絝子弟,雙腿沒斷,骨肉沒死,一生無憂無慮自在隨性。而他們兄弟幾個,也不會反目成仇,王妃們或許也會是很好的妯娌。只是生在皇家,哪裡有那麼多美好的願景,既然慕毅做了皇帝,一切人的命運便都改變了,誰都無力改變它。在這無涯的歷史長河裡,復國、背叛、殺戮此起彼伏,沒有人能改變它,也沒有人怨恨它,它只是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存在著,這是命運。

一月後。

門嬌嬌來探望蘇年錦的時候,正逢允兒封妃,整個皇宮裡都瀰漫著喜慶的氣息。

「允兒原來不是你的丫鬟嗎?怎麼現在也封妃啦?」門嬌嬌手裡拿著半塊杏花糕,坐在她的旁邊,「唔,我雖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嬌妃,但是皇上一次也沒有來過我宮裡。以前當丫鬟的時候還能天天看見皇上,如今做了妃子,反而天天都見不到了。要我說,還不如做丫鬟好。」

「允妃與棠貴妃走的近,暗中使勁,自然就能當上允妃了。」蘇年錦堪堪一笑,看著她胖胖的手裡握著的東西,問道,「杏花糕好吃嗎?」

「嗯嗯嗯……」門嬌嬌一聽,連忙點頭,「都要三月了,杏花開的正好,用剛剛熟的杏花做的,好吃極了。你要不要吃?」

蘇年錦搖了搖頭,心裡卻是一沉,三月,許幼荷就要生了。

「你是怎麼做了沐原的丫鬟?」春風穿堂,蘇年錦回眸看著門嬌嬌的樣子,不覺問道。俞濯理在江南時候,還招了丫鬟么?

「噢,是有一次皇上遇險,我替他擋了一刀,醒來後我就求他讓我當他丫鬟,我超喜歡皇上的。」門嬌嬌也不害羞,一邊吃一邊說,「皇上在江南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哪個姑娘都想在他身邊伺候呢。」

「是這樣啊。」

蘇年錦撲哧一笑,想了想彼時慕宛之的一些行動,猜著大抵是宛之派去的人。又想起太子快逼宮前宛之讓疏涵撤了江南的生意,讓沐原以為宛之真的專心去打胡地了,才鬆懈下來,如此才有後面宛之趁沐原分心反敗為勝的一幕。只是……記憶一扯,便又想的多了,蘇年錦斂了唇角的笑意,嘆了口氣。花了那麼多心思,費了那麼多精力,本可以贏的,卻獨獨因為她,輸了。

她一點都不恨那些前朝大臣罵她紅顏禍水、蛇蠍婦人,哪怕他們用最骯髒的言辭侮辱她,她都覺得是應該的。

「那時皇上見我喜歡他喜歡到可以為他擋刀為他去死,心一軟,就隨我了。」門嬌嬌吃完杏花糕,又從袖口裡拿出一塊四色酥糖,一邊打飽嗝一邊往嘴裡塞。

「哦。」蘇年錦回神,淡淡應了聲,念起彼時她以為沐原死了,決定潛伏進王府做卧底,偷來慕宛之的帥印,為沐原復國報仇。現在想想,這一切也不過是沐原計畫里的事情。呵,想來沐原真是了解她,了解他們之間的感情。

若真愛一個人,是不會為了他去死的,反而會為了他更好地活著……

明月鎮。

夏芷宜與慕嘉偐堂而皇之做起了生意。夏芷宜本來想繼續賣炊餅,好歹能賺點銀子,可是慕嘉偐死活拉不下臉上不了街,最後兩人借了點銀子,慕嘉偐又將身上唯一的一塊玉佩當掉,才開了一家小飯館。

夏芷宜是大廚,慕嘉偐管收賬。

廚房中。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夏芷宜一邊鏟鍋勺一邊嗷嗷大罵,「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做飯?為什麼是我做廚子?廚房裡全是火,熱死了!還有!為什麼我那麼累死累活的,錢全部被那個賤人收走?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累死老娘啦!」

罵的功夫,一盤酸辣土豆絲做好了,上桌。

慕嘉偐就坐在堂口,不停地聽夏芷宜在裡面罵爹罵娘,又不停地見她端出來一盤又一盤的菜,紅燒豬蹄,粉蒸肉,糖醋裡脊,宮保雞丁,色澤鮮美,香氣誘人。

「因為這飯館是我當了玉拿了錢開的啊,」慕嘉偐看著她來去匆匆的背影,跟她講道理,「說到底,你現在不過就是我雇的廚子而已。你一分錢沒拿,當然要出力了。」

道理,呵呵……

廚房裡又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吶喊聲。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我才不要當廚子!累死累活嗷嗷嗷!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自己喝著茶眯著眼在堂口睡覺,我卻在這裡又是做飯又是上茶又是刷盤子洗碗!你大爺的!你大爺的慕嘉偐!老娘跟你沒完!嗷嗷嗷燙死我啦!」

一滴熱油嘭到她手上,夏芷宜嗷嗷大喊,趕緊拿濕布包起來,見菜要糊了,丟了布趕緊又掂起了鍋勺。

還沒到夏天呢,她身上的汗都足以洗個澡了。

「慕嘉偐!」廚房中傳來殺豬一樣的嚎叫聲,「菜好了!過來端!你大爺的!」

據鎮子上的人說,嘉宜飯館裡,每天都要殺一頭豬,豬的叫聲能從鎮子西頭傳到鎮子東頭,真是殘忍呢……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許幼荷到底是要生了,蘇年錦與皇甫澈一早便在怡清王府里守著,一面聽著許幼荷在房中的嘶叫聲,一面見太醫來來去去,額頭上全是汗,不由心悸。

好歹是個女兒吧,蘇年錦心裡祈求著。

風和日麗,三月的春天萬紫千紅,夾竹桃開滿了院子,海棠花也盛開了一地。蘇年錦環顧四周,又想起慕疏涵來。良辰美景,這裡曾經應是他最愛的地方吧。

「若是男孩,」皇甫澈看了看正走神的她,「皇上要我立刻斬殺。」

「嗯。」蘇年錦低了低頭。房中許幼荷的叫聲愈發痛苦。

「希望老天佑他。」

「哇,哇,哇……」

皇甫澈正說著,忽聽房中傳來一串嘹亮的啼哭聲,蘇年錦與皇甫澈對望了一眼,一個眸色深深,一個眉間沉沉。

「怎麼樣?」

見太醫一面擦著汗一面出來,蘇年錦連忙上前問道。

太醫躬身,聲音疲怠,稟道:「回皇后,是個男孩。」

「什麼?」蘇年錦忍不住踉蹌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而身側的皇甫澈,已經暗暗有了拔劍的動作。

「你等一等……」蘇年錦忽地按住他的雙手,「能不能,能不能先不殺……」

皇甫澈皺眉,「丫頭,死心吧。」

「不行,不行!」蘇年錦一把攔住房門,不讓任何人進去,「我先回宮一趟,本宮沒回來前,誰都不準進去!」

一眾將士面面相覷,最終還是皇甫澈收了劍,嘆氣道:「速去速回。」

「謝了。」蘇年錦挑了挑眉,即刻命人駕車往皇宮趕去。

內房。

許幼荷滿頭大汗,看了看躺在自己身邊的嬰孩,眼睛眯著,鼻樑高挺,皮膚白皙,嘴角微微撅起,真是像他……

「疏涵,我可以去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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