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欲哭不成反強笑 第二節

蕭沐原這才微微轉了頭,眸子一眯,「那你去吧。」

宮門大開。

沈棠著了一色淺綠色的羅衣長褂,垂首燕尾形的發簪透著嬌弱,頎長的嬌軀玉體曼妙出幾分出塵之氣。由著宮女執著青木竹傘,緩緩走到蘇年錦面前,揚眸一笑,「不知姐姐跪在這裡,是求皇上作什麼?若是方便說,我替姐姐告訴皇上也行。皇上日理萬機,我一直在身邊伺候著,也算能說上句話。」

蘇年錦抬頭看了看她,見她塗了淡粉色的胭脂,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她真是算準了沐原喜歡什麼,她知道沐原喜歡淡粉,喜歡碧螺春,喜歡竹絲雞,她便一一做給他。其實,她不知,以前的蘇年錦,最喜歡穿淡粉色的衣服,最喜歡喝碧螺春,也最喜歡吃沐原親手做的竹絲雞。有些愛意,哪怕如今再濃烈,都比不過時間。

「你去告訴皇上,求他放過許幼荷腹中的孩子。」

「姐姐原是為此事啊。」沈棠淺淺一笑,「不巧,皇上最討厭別人提的事情里,就有這一件事。姐姐還是繼續跪著吧。」

她說完又是一笑,而後吩咐身邊的宮女道:「這裡可真冷啊,雨下的那麼大,快去給皇后拿件蓑衣披上吧。」

「是。」那宮女退出去了,不一會便攜了蓑衣來,直接給蘇年錦披上。

「既然有了蓑衣,就不用打傘了吧?」沈棠挑眉看了看她身後的福子,又是一笑,「你叫福子是吧?去給本宮做件事,請家父沈傾岳進宮來,本宮有些想念他了。」

福子一頓,剛想拒絕,卻被蘇年錦冷聲截住,「你去吧,我沒事。」

福子咬了咬牙,心裡也知道若不去辦,風頭正盛的棠妃是饒不過自己的。遂曲身給蘇年錦磕了個頭,撤了傘轉身去了。

皇甫澈在一側冷冷地看著沈棠,沒說話,臉色卻是寒的逼人。

沈棠這才似乎滿意了,繼續讓宮女打著傘,堪堪回身,拾裙進了乾坤宮。

「丫頭,你快回去。」皇甫澈這次真急了,以近乎命令的口吻道。

蘇年錦本就渾身濕透,如今蓋上了蓑衣,不僅沒有半點用處,還惹的內里潮濕欺人,極不舒服。而且蓑衣沒斗笠,蘇年錦的頭髮全部被雨再次打濕,嘩啦啦的,一路從額頭流到膝蓋底下。

「皇甫,讓我任性一次吧。」

淡淡幾個字,隱著執著。皇甫澈一驚,眸光再次暗了下來。任性,那個詞一下子刺進他的心口,只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愈發凄清。從沐原利用她,到她嫁進王府步步驚心,再到如今沐原當了帝王所有人都罵她禍國殃民,她真的是,步履艱難,從未任性過一次……

春雨瀟瀟。

乾坤宮的門,再也沒有開過。

蕭沐原批閱了一摞又一摞的摺子,聽著外面的惶惶急雨,心情越來越糟。直到有太監進宮,稟報蘇年錦倒在雨里時,他慌忙起身,急急奔著宮外而去。

雨下了一整天,酉時還沒過完,天色就要黑了。

蕭沐原不顧雨勢,一下子衝進宮外,任身後太監宮女追著,腳下步子卻越來越快。待他走近蘇年錦,見她身上毫無一絲力氣,軟塌塌地倒在雨中,眼睛卻是微微睜著,紅通通的,冷冷盯著蕭沐原。

「俞星梨!」蕭沐原如一隻被激怒的獅子,發出響震山河的嘶吼,「你就這麼想折磨我嗎?!這麼想折磨我嗎?!」

跟在身後方想為他撐一把傘的沈棠忽地頓住,生生站在那,傘柄一丟,與他一樣,淋在雨中。他方才說……我?而不是,朕……

蘇年錦由著允兒緩緩扶起,仍然跪在那,似乎在用最後一絲力氣與他說話,「求皇上,放過許幼荷腹中的孩子。」

「不允!」

九五龍袍在雨中抖縮,蕭沐原緊緊攥著拳頭,鳳眸中全是陰翳,「當年父皇死時,慕毅殺了我皇族六百七十三人。我兩個兄長,一個姐姐,三個妹妹全部被殺!朕的母后……」他嗓子哽咽,想起當日情景,目光凄迷,「朕的母后就死在昭陽宮的宮門口,被幾十個侍衛凌辱而死!慶元他作孽太深,朕只恨沒有親手殺了他!」他說罷冷冷地斜睨上蘇年錦的腰身,唇角抖動,如受了奇恥大辱,有不共戴天之仇,「這些血仇,朕要讓他大燕還回來!」

「你的血債在慶元手裡,為何要殺她們的性命?」蘇年錦目露花殤,哽道,「許幼荷腹中的孩子,有什麼罪過……」

大雨惶急。

蕭沐原苦苦一笑,眼眶中卻暈出淚來,緩緩蹲在蘇年錦旁邊,雙手狠狠箍住她,「你到底,要他還是要我?」

蘇年錦迎上他的目光,渾身猶如冰塊一般寒涼,出口亦如飛刀一般,直直插在他的心口。

「皇上若不饒過許幼荷腹中的孩子,我寧願今日死在皇上面前。」

語氣冷冽,竟比冷雨還讓他難過。

蕭沐原就這樣與蘇年錦淋在大雨里,周身沒有一個奴才敢上前。暮色漸濃,似乎濃到他與她近在咫尺卻仍看不見她的樣子。雨滴子一下子一下子打在宮門外的窗欞上,噼里啪啦,讓人心寒。

蘇年錦似乎沒有力氣了,她的手腳冰涼,臉色如蠟一般慘白,唇角沒有一絲血色,整個身子即便披著厚重的蓑衣也覺得瘦弱無骨。蕭沐原滿臉雨水,緊緊盯著她,一直盯著她再也沒有力氣與他對峙,撲通一聲,倒在他的懷裡。

蕭沐原打橫將她抱起,喉嚨發澀,雙目凄離,走在幕天的雨里。眼瞧著她氣若遊絲,渾身乏力,自己也終於頹敗下來,粗糲著嗓子道:「皇室血脈不能留,朕答應你,若她許幼荷生下來是個女孩,便留,若生下男孩,便死。」

蘇年錦緩緩閉上了眼睛,唇角帶著一抹淺淺的笑意。高燒不退,讓她恍恍惚惚如踩在雲朵上,曼妙生姿。

疏涵,你聽見了么……

胡地。

慕宛之醒來時阿方薇正在床榻前守著,守了幾天幾夜連她都記不清了,只是見他一醒,幾日沒笑過的阿方薇忽地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你醒啦?」

慕宛之睜了睜眼,右肩處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著血跡。他微微冷哼,眸色卻是清澈明透,「這是哪?」

「皇宮啊。」阿方薇嘿嘿一笑,又給他掖了掖被角,「我跟阿方拓說只要你醒了就娶我,他才沒殺你。」

慕宛之皺了皺眉,面色清冷。

「嘿嘿,不過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阿方薇又是一笑,「我就這麼跟阿方拓一說,先救你要緊。這之後咱們就假結親,你住你的,我住我的。」

「不行。」慕宛之清冷出口,眸光一暗,「若是這般,日後你還怎樣再嫁出去。」

「這你就不用管啦。」阿方薇示意所有宮人都下去,偷偷在他耳邊說,「阿方納現在還在大牢里,阿方拓不知道是我指使的阿方納,也沒懷疑到我身上來,現在我們還是好兄妹,你放心。」

她說完,又想了想,繼續道:「等阿方納出來,我還是要逼宮奪權的。到時候別說男人,天下都是我的。」

慕宛之仔細端量著她,發現她說這話的時候眸中有一種光澤,如名山大川照耀萬物。他忽地想起蕭沐原來,彼時奪宮時,他眸子里也有那種光澤。如今想來,這光澤,是慾望,能摧枯拉朽也能萬劫不復。

「阿方納在獄中,你打算怎麼辦?」

慕宛之緩緩坐起身來,咳了咳,面色倒是紅潤了不少。他這樣一問,就又聽見阿方薇笑了。

「你還不如想想現在的大燕,」她看著他,芙蓉花一樣的笑容綻在面頰上,「太子慕辰景在你昏迷的時候已經斬殺午門了,還有太子妃也死掉了,腹中胎兒也沒生下來,老五慕嘉偐不知所蹤,夏芷宜也一併消失了,現在在宮中唯一活下來的只有許幼荷了。哦對了,你的錦兒當了皇后,好像過得不錯。」

她這樣絮絮叨叨地說了大半天,卻見慕宛之不動聲色,臉上毫無任何錶情,不覺一怔,「怎麼了?」

慕宛之這才收回神來,搖了搖頭,「沒什麼。」

「聽說,是你親手把帥印丟給了蕭沐原?」

阿方薇剛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偷偷看了看慕宛之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才又稍稍放下心來。她忽地有些明白了他為什麼不說話,或許當初他在決定給蕭沐原帥印時就已經清楚地知道了,後果是什麼……

寧不負一人而負天下。阿方薇一怔,這樣的男人可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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