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拱手山河討你歡 第三節

沈傾岳微微眯了眸,以極寒的聲音道:「感情中人,不易上戰殺敵。昨日我以昏倒的蘇年錦誘你,你才成了如今的模樣。如今你的將士都因你死去,你還要繼續要她嗎?」

蘇年錦怔怔地回頭,風大,裹進她的袖口全是枯敗的落葉。蘇年錦這才明白,其實林木並不是師父的籌碼,師父如今唯一的籌碼,是她。

因為要救她,慕疏涵才輕易上鉤,以致昨日深夜將士大敗,才被逼上山。

蘇年錦哽了哽喉嚨,喑啞著嗓子看向慕疏涵,「你快走!別管我了,你快走!」

「不行,答應三哥的,一定要救你回去。」慕疏涵一笑,齒牙上都帶出血來,他身上的傷口極深,血一直慢慢地滲透著。

蘇年錦哭得滿臉是淚,長甲狠狠攥在手心裡,因身上力氣全無,連站起來都是費力,只能握成拳頭砸著地面,生生砸出血來,「你們快走!他不會殺我的!他不會殺我的!慕疏涵你聽見沒有,你快走!快走啊!」

「想救她,那就殺過來吧。」沈傾岳下馬,單手負後,一身淺青色袍裳與剛剛泛白的天際同色。

「王爺,有我們!」

慕疏涵身後的將士亦是一臉決然,與他身側稟道。慕疏涵有些體力不支,向後踉蹌了一步,而後用長劍狠狠支撐住身體,才瞪緊雙目,命令道:「殺!」

狂風大吼,一時刀光劍影,無數兵馬湧向他們。蘇年錦眼睜睜看著慕疏涵殺掉一個又一個士兵,亦眼睜睜看著他被刺中一劍又一劍。他步步緊逼,一步一步都在奔著蘇年錦的方向殺來,蘇年錦嘶啞著粗糲的嗓子大喊,他卻恍若未聞,一身是血,步步是血,哪怕是要爬,也要向她爬過來。

烽煙四起,驚心動魄,風聲嘶吼,泥塵飛騰!蘇年錦淚眼朦朧,看著慕疏涵身邊的侍衛寡不敵眾一個一個倒下去,只有慕疏涵揮舞著長劍繼續廝殺。他著的墨色衣衫全部被血鮮血浸濕,錦靴亦飽蘸了血水,只是他一面殺敵一面看著她笑,那笑依如曾經,風流瀟洒。

「疏涵,求求你,你走吧,求求你了……」蘇年錦趴在地上大哭,話連不上話,聲音愈發無力。

他悉數將湧上前的士兵全部斬殺,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此時風起雲湧,眼看著他馬上就能帶她走了,卻不料沈傾岳身後忽地鑽出來一小股箭手。他們全部整裝待發,以一種極冷極決絕的方式對著他。

「不要,不要!」蘇年錦咬著牙從地上站起來,以自己的身子擋住箭矢,卻不想慕疏涵體力早已透支,如今死死撐著已是不敵眾多將士。然而在他看見弩手時,忽地甩開長劍,一把飛身上前,將蘇年錦握在掌心裡,大喊:「走!」

他欲帶著她飛奔,卻不想剛跑出去幾步,身後箭矢如急雨,一一射在他們腳下。

前面就是懸崖,身後又是弩手,蘇年錦一下子栽在地上,慕疏涵欲上前扶她,卻只聽噗的一聲,鮮血濺滿了蘇年錦的面頰。

「疏涵!」

那聲音撕心裂肺,貫穿整個山巔。站在崖邊的玄墨色的身影重重倒下,此一時陽光從雲層中乍泄開來,一抹金光漾在他的身後,如細碎的花瓣,縈繞在他的周身。

一箭射穿頭顱,是沈傾岳親自放的箭。箭法之准之快,無人能及。

慕疏涵倒在懸崖之巔,倒在蘇年錦的身旁,頭顱上狠狠插著一枚箭矢,觸目驚心。蘇年錦大哭,一路爬到他身邊,雙手發顫,咬著牙大喊:「疏涵!你醒醒疏涵,你醒醒疏涵!」

他最後一抹笑還噙在唇角,他死在了她的懷裡,他依如曾經那個俊逸的公子,在桃花剪轉時對著她堪堪一笑。

「疏涵……」

蘇年錦埋頭大哭,周身極靜,身後有數十將士依然緊緊握著箭矢,冷冰冰看著他們。風聲嘶唳,似是哭聲,與她一起祭奠,一起哀嚎。

那哭聲穿過山巔林木,穿過萬千河山,蘇年錦抿著唇角,眼淚不停地滴在他滿是血水的衣服上。他都沒有來得及跟她說一句話,一夜間能聽到的聲音是無數次的走,無數次的逃,他就這樣死了,眼睛充血,似乎還在嘆息最終也沒有救得下她,死不瞑目。

蘇年錦一面哭,一面抬起沾滿他鮮血的雙手,緩緩將他的眼皮合上。陽光極盛,照得她睜不開眼,她哭著喊著,心裡念著,當初的那個白衣公子翩翩少年,腰間玉墜流瀉開來的老四,一箭斃命,為她……

沈傾岳上前催她,戰了一夜,如今他也累了。

「走吧。」

蘇年錦沒有說話,隻眼睜睜看著慕疏涵在自己懷裡沉沉睡去。她衣服上染盡了他的血水,她如今不忍看他,額頭上突出來一根箭頭,她拔不出來,也塞不回去。那箭的力道太重了,重的讓她心裡發慌。

林木嗚咽,風聲大起。

陽光照遍他的全身,如沐浴聖光一般。蘇年錦挺身吸了口氣,將他慢慢挪到崖邊,底下萬丈深淵,河流奔騰,她一用力,他便如風一下,身子輕盈如鳥翼,直直落到懸崖下去了。

「走好。」

她哽了哽喉嚨,卻覺得那裡酸脹的厲害,如卡了一顆棗子一般。也許清澈的河流才能配得上他的無瑕,她將他推了下去,希望得此永生。

沈傾岳再次綁住了她,大喝一聲,一群兵馬直直向皇宮奔去。

身後,陽光萬丈,血跡滲透進草木里,什麼都看不見了……

清岐。

阿方拓領兵攻入清岐關,慕嘉偐著一身盔甲,出關迎敵。

夏芷宜跟在慕嘉偐身後,亦是一身紅裝,英姿颯爽。二人相視一笑,大漠黃沙滾滾而來,映著他們的背影堅韌決絕。

遍地狼煙,盛世殺伐,阿方拓率兵親征,卻不敵慕嘉偐安排在城樓上的槍林箭雨。一時間胡軍潰敗,落荒而逃。

而就在此時,阿方拓騎馬挺身而出,欲與慕嘉偐對峙。慕嘉偐著鐵甲戴紅纓,一匹棗紅色大馬緩緩出城,執一柄長槍,肅穆威嚴。

「慕嘉偐,你打贏了我就嫁給你!」夏芷宜站在城樓上如是喊,放眼滿是大漠,於此地結婚,該是無比雄壯。

「好!」慕嘉偐咧嘴一笑,即刻駕馬上前,與阿方拓廝殺起來。

阿方拓是天生的勇夫,槍法又快又准,然慕嘉偐亦不示弱,他早就想上戰殺敵,只是無奈兵權一直在慕宛之手裡。如今他能到這大漠來,也算了了一樁心愿。

刀光劍影,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就在二人殺至正酣時,阿方拓忽調轉馬頭,又猛地迴旋,拼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槍,那槍口直衝慕嘉偐左心,眾人大驚!

慕嘉偐險些要摔下馬去,卻死死捂著胸口,趁阿方拓還沒回神時亦刺了他一槍。阿方拓大怒,雙方又於馬上廝殺了幾十個來回。

「乳口小兒,看槍!」

阿方拓天生勇猛,咬著牙騎著馬一路狂奔,慕嘉偐有傷在身,本是不敵,卻咬牙死死堅持著。二人從日中戰到日暮,慕嘉偐身受多傷,阿方拓卻愈戰愈勇,城樓上的夏芷宜嚇得手心全是潮汗,不停地在心裡喊著堅持住,堅持住!

夜色襲來,就在火把熊熊燃起的當口,慕嘉偐坐騎一下子被阿方拓斬殺,慕嘉偐大驚,直直從馬背上滾落。阿方拓騎馬而來,槍口朝下,對準慕嘉偐就是一擊。慕嘉偐皺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滾到一旁,卻不想阿方拓亦是精明,在他無暇喘氣的當口,直接向他拋槍刺去!

嘶的一聲,慕嘉偐左心立刻湧出血來。此時他面色發白,惡狠狠地看向阿方拓,然阿方拓卻毫不為意,征戰數十載,他在戰場早已波瀾不驚,此時直欲取慕嘉偐性命,抽了馬鞭,馬蹄踐踏,直奔他而來!

「小心!」

夏芷宜站在城樓上,嚇得渾身一軟,眼瞧著他即要被馬踐踏而死,卻忽聽遠處號角響起,聲音昂揚有力。原來慕嘉偐出關是假,派小股隊伍偷襲阿方拓後方是真,阿方拓糧草被燒,軍隊渙散,已是敗敵!

慕嘉偐躺在大漠上,心口不斷湧出血來,直到後來唇角也慢慢噴出血跡,然他卻似忘了疼,聽著號角聲緩緩一笑,那笑容隨意恣肆,於面頰上鋪展開來,猶如春日嶺上遍地盛開的木蘭花。

「慕嘉偐,慕嘉偐……」

阿方拓不顧慕嘉偐如何,連忙撤身向著身後奔去。夏芷宜一路跑到慕嘉偐身邊,晃著他的身子大喊:「慕嘉偐,你贏了!你贏了!」

他又吐出一口鮮血,緩緩開口,然而渾身卻似毫無力氣了一般,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便徹底昏厥了過去。

「我可以娶你了……」

夏芷宜大哭,「你別死,慕嘉偐,你別死……」

大漠風沙呼嘯,屍體橫陳,一片狼藉。

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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