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攜手和淚折殘紅 第二節

「皇……皇上,」昭容有些喘不上氣來,一直攥著慶元的手,「能依偎在皇上身邊,是初兒的福分。」

「別說了,別說了。」眼瞧得她面色發紫,慶元嚇得手足失措,貼上她的面頰,「別說話,我一直守著你,一直守著你。」

在她面前,他從不敢用朕這個字,怕與她生分。蘇年錦在一側聽得哀戚,就連宮角的司徒都目瞪口呆,曾經威嚴暴戾的帝王,如今竟也有如此溫柔的時候。嘴角緩緩滲出血跡,司徒蒼白一笑,眼眸中閃出花殤。

「皇上,我想單獨與這丫頭說說話……」

慶元緊緊握住她的掌心,又看了看蘇年錦,隨後在她面頰上淺淺一探,便緩緩站起身來。行至宮門時又極不舍地看了昭容兩眼,似乎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了。

「父皇。」慶元關上宮門出來時滿臉橫淚,慕宛之剛請了安,慶元便無聲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這一刻,他就想好好地守著裡面的人。

未央宮裡,顯得更冷了。

聽說皇后撐著最後一口氣去了太子府,而後狠狠給了太子一個巴掌才倒下的。蘇年錦不知其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著這偌大的未央宮如今只有自己守著,心中一暖。在皇后的最後時刻,能讓她待在這裡,何其幸焉。

「你來……」

昭容招呼她坐的近些,費儘力氣拉住她的腕子,「丫……丫頭,無論你是哪邊的人,都要保護好自己。」

蘇年錦一怔,原還以為皇后只是寵著自己,沒想到她什麼都已經知道了。

「是……」

「皇上當年殺了大雍皇室那麼多人,我不指望沒人報仇討債。」昭容哭了哭,手間力道更大,「丫頭啊,你答應我,讓皇上安靜地走。」

「皇后……」

昭容示意她不要說話,接著道:「我在這裡沒有什麼親人,唯一的兒子又這樣傷透了我的心。只有你,我能依靠的,只有咱們之間這淺淺薄薄的緣分,你要答應我。」

蘇年錦吸了吸氣,半晌才微微啟唇,「好。」

昭容臉上的笑容又平靜地鋪開,似乎,再也沒有心事了。

「咳咳……咳咳咳咳……」昭容在榻間不斷地咳著,瞳孔越放越大,忽聽噗的一聲,昭容枕間瞬間浸濕一片血跡,嚇得蘇年錦面色慘白。

「皇后,皇后……」

昭容微微轉過頭,朝著她笑了笑,用盡最後的力氣,輕聲道:「帶著……帶著琴師來,就,咳咳……就再彈一曲吧。」

「是……」蘇年錦回頭看向宮角的司徒,見他眼窩發黑,唇色慘白,知道他也是時間無多,一忙吩咐道,「將那個曲子彈出來吧。」

司徒對著她笑了笑,那笑依如當初她見他般清澈。那時杏花疏影,他斜倚在窗根處,手裡捧著書,長發散在肩側,慵懶地讀著詩句,被蘇年錦看個正著。如今不過一載多,卻即要天人永隔。

他挑起指尖時,微微張開唇說了幾個字。喉嚨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蘇年錦只借著宮外的日光看他的唇影,似乎是在說:謝謝。

琴音悠揚。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唯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 低綺戶 照無眠

不應有恨 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轉朱閣 低綺戶 照無眠

不應有恨 何事長向別時圓

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指尖的血跡緩緩滲在琴弦上,司徒皺著眉,一點一點將血肉也摻在裡面。旁人聽不出任何異樣,只愈發覺得曲風輕盈,如鳥在側,婉轉啁啾。音律隨著春風一同出宮,飄散在曲廊亭帷,花山假石,綠蔭池塘處,清脆叮咚,如仙人來。

昭容很久沒有這樣清澈舒心過了,仰著頭盯著雲帳上的花紋,慢慢合上了眼睛。她乘著曲譜忽地想起她與慶元初見的曾經,桃花樹下,山麓之旁,他牽著她的手一起跑。風在身側,花香鳥語在身側,田野在身側,天下在身側……笑依然留存在唇角,隨著鼻息的消逝漸漸永恆。蘇年錦哽了哽喉嚨,伸手握住她的掌心,輕輕喊了句:「走好。」

琴音漸漸小了下去,司徒將磨破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彈出最後一個音。嘣的一聲,琴弦斷了。偌大的未央宮只有蘇年錦的呼吸愈來愈緊,其他,再聽不到任何一點聲音。

司徒死時依舊是規規整整坐著的,雙目清冷,面色發寒,大抵死時,還在想著秦語容與吟兒吧。唇角的血跡漸漸發乾,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具銅人一般,蘇年錦走到他面前,緩緩替他合上了眼睛。他渾身冰涼,像已經死了很久。她雙目一痛,如他這樣的男子,心死時,身也該死了。

緩緩打開宮門,滿苑木蘭開得正好。蘇年錦看了看石階下的慶元與慕宛之,風過,吹得葉搖樹晃,陽光太盛,刺的她流下淚來。

「皇后,薨了。」

她看見慶元一下子倒在慕宛之的身上,曾經不可一世的帝王,身子也似一夕之間,垮掉了。

春雨淅瀝。

於宮中守完靈,慕宛之吩咐木子彬駕車回去。蘇年錦靠著慕宛之的肩膀,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一時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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