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故時月色童謠聲 第二節

「我瞞著皇上服了葯,能讓人清醒。」皇后笑了笑,皺紋埋在眼眶底下,平和溫暖,「只是這葯有極強的反噬,怕是我時日無多,大概活不到明年春天了。」

「皇后……」

昭容擺了擺手,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現在皇上也知道了,而且答應我所有的要求,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救你。」

聲音充滿著溫情,蘇年錦聞聲鼻子酸酸的。

昭容望了望窗外的積雪,嘆了口氣,「本宮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也怪我瘋的早,沒有好好照顧他。」

「這也不是皇后能左右的。」

「嗯。」皇后看著她,目露悲色,「這是我,唯一的遺憾。」

想想那個狠戾善疑的太子,蘇年錦心裡一沉。當初若有皇后教導,或許他的性子也不至於此。只是宮中波詭雲譎,皇上又忙於政事疏於教導,他若再不為自己考慮,豈能獨活。

「今年雪下的多,來年春天地里的小麥,該是長得很好吧。」昭容將目光散在院子里的木蘭樹上,微微惆悵著。

蘇年錦喉頭一酸,即便再好,怕是她也看不上了……

夜火燭照。

昭容與蘇年錦促膝長談一直聊到深夜,聊她們那個時代的事情,聊那個時代的發展,聊以往的故事,直到昭容痛哭失聲,趴在几案一角又哭又笑。蘇年錦眼眶微紅,仔細看著她,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沒了。

「咱們那個時代多好啊,交通便利生活便捷,不像這裡,勾心鬥角沒完沒了。」許久之後,燈火被剪了一截又一截,昭容看著燭影微微嘆道,「跟了皇上一輩子,可是回頭想想,最幸福的時候,還是當年一起騎馬打仗的時候。那時他還沒有篡位,大雍皇帝與他關係極好,讓他前去剿滅叛黨又拓展疆圖,戎馬一生問心無愧,何等風光,何等幸福。」

篡位……蘇年錦眉心似有尖刺扎了一般,心裡又想起了沐原。那個當年唯一被救下來的小皇子,如今也長大了……

「你這次雖然被救回來了,可是聖意不可違,之前皇上已經讓你死掉了,斷不會讓你再活過來。」昭容看著她滿腹心事的樣子,拍了拍她的手,「所以本宮懇請皇上,讓你更換身份,重新再嫁給三子一次。」

「更換身份?」蘇年錦有些不明白。

「嗯,作為本宮的乾女兒,嫁給他。」昭容皇后笑了笑,如三月的桃花紛揚,「對外宣稱和親公主已平安到達胡地,而你蘇年錦,之前也已經死了。如今你還是本宮的乾女兒,嫁給三子府中做王妃。」

「王妃?」蘇年錦一怔,「那夏芷宜怎麼辦?」

昭容斂了兩分笑意,「本宮聽聞她乖張失當,瘋癲大條,這半年還公開在外拋頭露面組織民間百姓跳什麼亂七八糟的舞樂,怕心懷不軌,連皇上都以為她在蠱惑民眾,打算讓宛之廢了她。」

「廢黜?」蘇年錦想不到夏芷宜又出了什麼岔子,本還想告訴皇后她也是那個時代的人,只是想了想以後的打算,沒有說話。

「嗯。」昭容點了點頭,「你既是本宮的乾女兒,理應有身份,嫁給宛之作王妃也是應該的。」

蘇年錦已經想不出什麼詞語來形容自己的感激之情,只怔怔看著皇后,湧出淚來,「當日皇上派去我和親,萬般無奈我曾來找過皇后,只是彼時皇后還未清醒,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以為這山河世事都再救不了我。如今能得皇后相助,實在是莫大的福分……」說到動情處,蘇年錦已經哽咽不能言,只趴在皇后懷裡,任意大哭起來。

好在還有一個人真心實意的幫自己,心中溢滿溫暖。

昭容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似乎在撫慰自己的孩子。那掌心輕和,帶著她的哭聲散在腳下的暖火盆里,噼噼啪啪,燃燒殆盡。

窗外的積雪,靜默沉聲,看盡悲歡離合。

興慶宮。

慶元連咳帶吐躺在床榻上,而慕宛之跪在榻邊不遠處,已有三個時辰了。

待他喝過湯藥終於好一些,才緩緩看向榻前的人兒,冷哼一聲,「你先起來吧。」

「兒臣不敢。」

「呵!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

慶元由著高盛給自己擦了嘴角,明黃的褻衣顯得頹敗而瘦削。他喘粗氣又喘了好一陣子,最後看向慕宛之,道:「那帥印,你且交出來。」

慕宛之聽聞,遂從衣袖中掏出早已暖熱的帥印,呈給高盛。慶元看都沒看那帥印一眼,繼續道:「你可知私拿帥印是什麼罪名?」

「是死罪。」

「知道是死罪你還那麼大膽!咳咳咳……」慶元因氣火攻心一下子又狂咳起來,手指顫巍巍地指著他,「如今胡人見不到公主,又讓你們逃出來,還會再攻打大燕的!你可想過黎民百姓,想過這大燕天下!」

「兒臣想過。」

「想過你還如此荒唐!」慶元一下子打翻高盛剛剛端來的葯碗,噼里啪啦,嚇得高盛跪在地上直呼萬歲。

「老三啊老三……」慶元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朕一向以為你做事謹慎,沒想到如今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走此險棋?!」

慕宛之頓了半日,方才幽幽開口:「兒臣不後悔。」

「死也不後悔?」

「不悔。」

那聲音一如他原本的神態,平靜冷漠,只是划過喉頭時突地一疼,慕宛之微微皺眉,想是心裡痛了。痛恨他自己無能為力,最後也沒能保護好她。

慶元怔怔看了他半晌,最後一頹,頭緩緩靠在背後的蒲團上,哀嘆出一口氣來。他的兒子他最清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如今說什麼,也是徒勞。

「考慮過胡人的反應么?」

「是。」

「說說看。」

慕宛之緩緩抬頭,一身白色的錦衣,袖口綉著的流彩暗花襯得他清冷雅秀,一派風倘,「兒臣這次自胡地回來,發現胡人內部並不統一,特別是公主阿方薇與皇帝阿方拓之間,矛盾極深。」

「還有此事?」

慕宛之點了點頭,「兒臣請求父皇,若胡地攻打過來,父皇讓兒臣前去戰場殺敵,將功抵罪。」

慶元微微遲疑了一下,卻見慕宛之繼續道:「一旦打贏,兒臣自願交出兵權,並由父皇削去爵位,貶為庶民,永不踏入朝堂!」

「什麼?」慶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慕宛之。

慕宛之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面前這個皇帝的心病在哪,如此以退為進,未嘗不好。

「這是你允諾的。」

「是。」

「好。咳咳……」慶元拿著錦帕拭了拭唇角,咳了半晌,才道,「你偷拿帥印的事情暫且擱置,咱們就看看胡人的反應。若打起來,朕就派你前去防禦,務必打贏,不然軍法處置!」

慕宛之緩抬起頭來,眸中深如積潭,無人能識。

夜間又簌簌落了雪,慕宛之緩步踏出宮外,見滿地的長雪鋪著,錦靴一抬,踩了上去。背影寂寥,而他心中卻如洶湧的海潮,步子淺淺印在雪地里,似乎每一步,都在見證著他的權謀與艱辛。

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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