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故時月色童謠聲 第一節

啪!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蘇年錦死的時候,卻聽啪的一聲,長劍突地落地,驚的眾人一陣唏噓。再回神時,卻見有宮中侍衛著明黃盔甲拿著聖旨連夜騎馬匆匆趕來,開口便道:「皇后旨意,宣和親公主蘇氏即刻入宮!」

「什麼?」慕嘉偐皺眉,怎麼回事……

「太好了……」遠處的慕疏涵趕緊起身,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太好了!」

而慕宛之仍舊看著蘇年錦的背影,一直看著,直到她也回頭與自己對視了一眼,才忽地踉蹌倒地。眼淚,便從眼眶中滑下來,越滾越多。

那是蘇年錦第一次見他為自己哭,無聲無息,不動聲色,似乎哭舊山河哭暗天日。那是他最無力的時候了,她知道,唯有無力,才顯艱難,才倍覺珍惜。當黃甲侍衛手持聖旨宣告眾人的那一刻,他才徹徹底底鬆了一口氣,眼淚,也才毫無防備地滾落下來。

脖頸上的血滲出一縷,蘇年錦竟完全感覺不到痛,只怔怔地看著跌倒在地的慕宛之。任周圍士兵大喊快救將軍,任慕疏涵大喊快救三哥,任慕嘉偐大喊快宣太醫,周遭蕪雜,她只一動不動地站在那,看著他緩緩合上了眸子。

他最不放心的,是她……

半個月後。

蘇年錦甫一進京就被送到皇后那,倒也沒人綁她,周圍侍衛反而對她畢恭畢敬。蘇年錦略略遲疑,整理了一下新換的杏花襦裙,隨而踏進了宮門。

一別半年,皇后明顯消瘦了不少,只是那雙眸子卻越來越亮,像天上的星辰。

蘇年錦上前微微行了禮,「皇后近日可好?」

「快來坐。」昭容皇后看她進來,連忙招手,扯著她的袖子讓她與自己緊緊挨著,「這一路上,受了不少委屈吧?」

蘇年錦驚訝於皇后神智竟然如此清醒,一時心裡暖極,笑了笑,「若不是皇后救我,怕我如今已是命喪黃泉。」

「嗯,對不住了。」皇后用一雙溫潤的掌心撫上她的額頭,淺揚了揚唇角,「本宮清醒後才知道你去和親了,又得知三子偷了帥印,想來是多事之秋,便連忙差人救你去了。」

「皇上可是同意?」

昭容眉眼裡有種飽經風霜的溫和,聽她說話,點了點頭,「本宮先去找的皇上,不然也不會有聖旨了。」

「那皇后何以能救我?」蘇年錦皺眉,皇上殺她的心思那麼決絕,應該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只見皇后並不著急回答她的話,只用一雙溫熱的手心緊緊攥著她的腕子,似乎用盡了最柔軟的氣力與呵護。半晌,霏兒拿來那張字條而後退出宮去,偌大的中宮只剩下蘇年錦與昭容,兩人坐在榻間,黃花梨的几案橫在塌上,窗頭外有雪葉壓枝,帶著冬日的陽光傾灑過來,溫暖和煦。

「因為這個。」

蘇年錦忽地想起來,那日她走時,留了書信給她。其實說是書信,不如說是求救的訊號,那潔白方正的宣紙上,她只淺淺寫了四個字元:help。

那是她們那個時代的語言,在這朱門深深的宮闈里,無人能懂。

「皇后……我……」蘇年錦只覺得喉頭似有千言萬語都堵在那,卡的自己難受,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字元,是你留給我的嗎?」

「嗯。」蘇年錦點了點頭,「我知皇后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其實,我也不是。」

似乎一直以來的疑惑得到了驗證,昭容眸中突地多了一分清亮,笑著點了點頭,眼淚都似要下來了,「很久,很久沒有遇到同類了。」

那聲音似有哽咽,聽得蘇年錦也心頭極酸,只是聽她話音,似乎有話外之意。

「這裡,還有我們那邊的人嗎?」

昭容看了看窗外頭並沒有人來打擾,才笑點了點頭,「我還年輕時,是與我阿姐一起來的。只是阿姐不喜歡這裡,最後回去了。」

「什麼?回去?!」似一下子有了希望,蘇年錦險些就要站起身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可有回去的法子?」

昭容點了點頭,「當時我與阿姐一起回去的,只是割捨不下這裡的事情,才又回來了。」

什麼?可來回變換嗎?還有這樣的法子?蘇年錦不可思議地看向昭容,「皇后……來回這樣容易么?」

本以為可以得到肯定的答覆,孰料皇后卻彎著眉眼搖了搖頭,「若我不回來,興許也不會瘋。來回移動變化,還是有風險的。而且……」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往下說。

「那回去的法子,至今還有效么……」蘇年錦似乎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獃獃地看向她。

「有的。」昭容看她焦急的模樣,抬手握住她的掌心,「那回去的路就在後花園的古井裡,只要在大雨天跳入那古井,便可回去。」

「就這麼簡單?」

「不。」昭容搖了搖頭,「須是電閃雷鳴,古井旁的水花皆是蓮花狀,圍成一圈,你才可跳進去。那時,你必能回去了。」

怪不得……蘇年錦聽到此處,才想起來之前霏兒曾說,皇后最喜歡在後花園看雨,雨下的越大,她越愛看。如今想來,她是在看古井的變化了……

「當年因為一些機緣,我與阿姐一起過來,只是中間橫遭變故,阿姐便不想在這裡了。後得道士相助,知道了回去的辦法,她便想拉著我一起回去。我答應了她,只是最終還是思念皇上,才又瞞著家裡偷偷回來了。不久之後我便瘋了——大抵是回來的緣故——少有清醒的時候,我便去後花園看雨,盼著哪天還能回家。只是……」皇后看了看蘇年錦,最後嘆出一口氣來,「二十二年了,仿若是上天與我作對一樣,我再未見過下雨時那古井旁邊盛開過蓮花。」

「是否已經廢棄了呢……」

「應該不會……」皇后搖了搖頭,「當時的高人說這古井乃是天地靈氣之地,不該如此短竭。只是時間並不一定,或許幾年,或許十幾年,或許幾十年,或許幾輩子……」

「原是這樣……」蘇年錦聽到最後,雙目迷離,心中蕭索。原來那古井也不是能回去的法子,等來等去,也得看運氣如何。

「不過那古井一次只能跳進一人,當年我身懷道士給的串珠才能與阿姐一起回去,若是沒有串珠,古井一次只能容下一人。若兩人同跳,便是同死,根本回不去的。」

蘇年錦皺了皺眉,這回去的法子,還真是謹慎之至。

「皇后還有串珠嗎?」

昭容搖了搖頭,「那串珠在我回去後就莫名消失了。我只是不知道這朝中可否還有其他與我們一樣的人,若是有,你必須要明白,那古井只能容你一人回去。下次再開蓮花時,才能再回去一個。」

蘇年錦暗暗心驚,忽地想到了夏芷宜。

「謝謝皇后告訴我這些。」蘇年錦坐在那,與她面對面,看著她鬢間白髮如銀絲交纏,皮膚也已鬆弛如晝,緩道,「皇后能為皇上專門回來,難怪皇上視你如珍寶,這種感情,可歌可泣。」

「他並不知道我不是這裡的人。」昭容笑了笑,「只是感情從一開始就有,以後也很難再割捨。外人說他狠戾,其實他也長情,是我幸運罷了。」

「皇后過謙了,能為皇上割棄掉咱們那個時代的一切,也已經是莫大的勇氣。」蘇年錦看著她,忽又想起來一件事,問道,「皇上若不知你是那時的人,便也不知我是那時的人,那皇后又是怎樣說服皇上救我的呢?」

原來還以為皇后把一切都告訴了皇上,所以皇上才法外開恩,如今看來,並不是……

「你看我今日那麼精神,而且好了大半個月,也從未瘋掉,不覺得好奇嗎?」

蘇年錦一怔,隨即道:「皇后可否讓我把把脈?」

昭容點了點頭,蘇年錦隨即探上她的手腕,脈象平穩有序,確實沒有瘋的徵兆。只是……蘇年錦微微皺了皺眉,有一股隱隱的脈象,似乎在預示著這副身體逐漸在耗損,而且,時日無多!

「皇后,你這是……」蘇年錦遲遲張不開嘴,驚訝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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