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鄉重逢照斷腸 第五節

胡地冬天很冷,也不過是十一月的樣子就開始下雪,蘇年錦與慕宛之被困在山上十數日,周邊全是冬青樺樹,寸步難行,也很難找到出口。

山中的果子越來越少,時有一些秋季剩下的,也被蘇年錦撿了個光。很多堅殼的果子都被蘇年錦一一砸開磨碎才餵給昏迷的慕宛之吃,如此重複了幾日,慕宛之身體漸漸好一些,只是還不能走動,只有在山洞裡待著等著救援。

外頭落的雪越來越厚,兩人雖都帶著棉衣,卻在這藏風的山洞裡,仍然凍得直打哆嗦。

終有一日雪過天晴,外頭陽光出奇的好,蘇年錦決心把慕宛之帶出去,一來他們在這裡很難再找到食物了,二來看病的葯也全部用完了,可是慕宛之還是時不時發燒,必須要出去看大夫,還有……她如今有孕在身,不能沒有營養,就算慕宛之身體還沒恢複,她就是硬拖,也要把他拖出去了。外面雖禍福不定,可是一直待在這裡,卻無異於等死。

因傷口感染還未全好,慕宛之常常昏迷不醒,蘇年錦用乾柴綁了一個支架,讓慕宛之躺在上面,她就慢慢地拉,走一步停一停,約莫過了五日,終於看見了出口。

只是此時整個胡地都似陷入一片寂靜,原本的黃沙也全部被大雪覆蓋,四周杳無人煙,蘇年錦身體卻越來越透支,眼瞧著斷了葯的慕宛之病情越來越重,她卻不知如何是好。

十一月末,似乎故意跟他們作對一樣,天降大雨。

蘇年錦終於弄明白她當初從山裡出來的那個出口,其實是通往大燕回去的小道。怪不得沒有人家,皆是因為小道曲折四周又是高山,幾乎無人從這處經過,才變得格外荒涼。

只是如今大雨磅礴,蘇年錦渾身濕透,卻毫無避雨之所,咬著牙扯下自己的袍子蓋在慕宛之身上,包緊了那個傷口,才繼續邊走邊尋找住處。腳下泥濘不堪,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一直順著臉爬下來,褲管處全是泥漿,蘇年錦一邊拉著板架,一邊捂著自己的小腹小心那裡著涼。即使自小受過百般苦楚,可是如今對於蘇年錦來說,仍是格外艱難,艱難到她喉頭髮酸,忍不住哭出聲來。

「宛之,你一定不要睡,宛之……」

她邊走,邊喊著後面的人。慕宛之的高燒更加嚴重了,似乎不省人事,饒是蘇年錦喊破喉嚨,仍然不出一聲,嘴唇緊閉。

「宛之……宛之……」

蘇年錦一個踉蹌,撲倒在泥窩裡。

只是還未等她站起身來,忽聽後面來了數對鐵騎,達達馬蹄直奔著她二人而來,聽得人心惶惶。

大雨澆得她睜不開眼,卻聽身後傳來無數狠戾的聲音:「抓住她!抓住慕宛之!」

她大驚,慌忙爬起來拖著慕宛之繼續跑,卻瞬間被鐵騎追上!索奚揮刀一劈,即刻將蘇年錦拖板架的繩子斬斷,慕宛之順著滑到遠處,一下子便被眾多侍衛包圍。

「宛之!」蘇年錦大驚,卻被索奚的長刀一下子攔住,動彈不得。

「公主,別來無恙啊。」索奚見她身上仍然穿著大紅嫁衣,雖是破爛,然氣韻還是有的,忙轉頭吩咐,「把公主帶走交給皇上。」

「是!」

正當侍衛一邊綁了慕宛之,一邊要帶蘇年錦離開時,忽有一隊人馬從山上跳躍下來,速度之快猶如閃電!索奚大驚,還未待吩咐出口就見貼身侍衛瞬間封喉,血從脖頸間溢出,整個人隨之重重倒下!兩方人馬即刻廝殺起來,蘇年錦早已沒了力氣,一路爬到慕宛之的板架前,哭喊著,「宛之你醒醒,你醒醒……」

那聲音充滿著絕望與苦痛,讓人不忍多聞。而領頭的黑衣男子卻忽地停了一停,看向蘇年錦的眼神多了一分痛楚之色……

索奚臨時接到消息得知蘇年錦與慕宛之兩人就在夾道中,急忙帶了兵馬趕過來,只是未料到還有黑衣人這一群高手,大雨之下終是不敵,落敗而逃。待那胡人零散侍衛全部撤去時,黑衣人看也不看慕宛之,也隨之撤去。只是,那為首黑衣人似乎依依不捨的樣子,想在臨走之前轉頭再看蘇年錦一眼,卻不料風大雨疾,他嘴角的黑布不小心被大風吹滑,露出半張臉來。

「走!」

黑衣人暗道不好,低著嗓音命令一句,即刻消失無影。而遠處的蘇年錦卻似遭到電擊一般,整個人呆在原地,痴痴傻傻了好一陣子,才微微啟唇,發出如鬼魅一樣的細語:「沐原……」

「沐原,沐原……」蘇年錦慌忙從泥水裡爬起身來,目光獃滯,朝著黑衣人遠去的地方大喊,「沐原!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她邊跑邊哭,腳下裙擺趟著泥趟著雪不停地甩動。蘇年錦哭聲越來越大,似乎知道黑衣人並沒有跑開多遠,用盡全身力氣撕心裂肺地喊著:「沐原,沐原……你沒死嗎?沐原,求你了,你來見見我,求你了……」

跑出去十幾米遠,天上轟隆一聲密雷,震得人耳膜直響。蘇年錦淚眼模糊,跑著跑著又一個踉蹌撲在地上,渾身直痛,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沐原,沐原……」她喊出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睛所看的方向卻越來越堅定,「你若沒死,求你回頭看我一眼,求你了,求你了沐原……」

聲音哽咽啜泣,隱著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似乎觸到了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風雨交加,身下還有幾尺厚的大雪凍得人直打寒戰,蘇年錦胸口悶痛,嗓間發癢,不多時忽地探身噴出一口腥甜。那血漬落在雪地上極為妖嬈,卻瞬間又被大雨淋刷去,再無蹤影。似乎,永遠都不會有人來了……蘇年錦閉著眼緩緩倒下的那一刻,看見慕宛之慘白的面容,心裡凄然一笑,一起死,也是好的……

兩日後。

蘇年錦醒來時正在一個破屋子裡,雖是簡陋,卻能遮風擋雨,看著外面大雪滿地,她微微打了個哆嗦,手下意識覆上小腹,待確定後才微微鬆了口氣。剛想問問這是哪,卻不料身後忽披了件袍子,暖意直達左心。

蘇年錦緩緩轉頭,就見慕疏涵一臉笑意看著她,那笑如清風如明月,如江河如大海,瞬間讓蘇年錦沉醉掉。她忽地哭出聲來,「你怎麼在這?」

她真是容易哭,以前還不覺得,現在就像個小孩子。

慕疏涵乖乖地給她擦了淚,嘿嘿一笑,「若不是為了救你,我怎麼也到不了這裡來。」

蘇年錦吸了吸鼻子,看他沒個正經,忙又問:「宛之呢?」

「喏。」慕疏涵回了回頭,指著正在另一側床上躺著的慕宛之,「給他熬了薑湯和葯,這兩日好多了,倒是你,身子極虛。」

「我還好……」蘇年錦忽又想起那半張臉來,沒錯的,就算燒成灰她也認識,那是沐原的臉,難道……他沒死嗎……

「怎麼了?」

見她似有心事,慕疏涵探頭問。

蘇年錦收回神思,皺了皺眉,「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我派出去找你們的人發現的,發現的時候你和三哥都昏迷了,幸好救的及時。」

「那你們這幾日都在哪裡?」

「當日被索奚窮追猛打,弟兄們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在我身邊還有幾千侍衛,我們躲到了胡地邊界的一個林子里,一直也沒有出來過,才算逃過一劫。」

「嗯……」蘇年錦低頭想了想,又道,「看來阿方拓不捉住我們,誓不罷休了。」

「是。」慕疏涵也皺眉點了點頭,「就現在的情形來看,我們很難再回到大燕了。外面的防守很嚴,我們這些士兵逃也逃不出去,殺也殺不過他們,只能幹等著。」

「其他侍衛呢?」蘇年錦瞅了瞅四周,除了他們三個,毫無一人。

見她如個受驚的小兔,慕疏涵溫潤一笑,清澈的眉目下儘是寵溺,「當日救你們救的著急,我就喊了幾個侍衛跟著。見你們傷的嚴重,才就近找了個隱蔽的地方為你們治療,其他侍衛讓我派走通知大家去了,讓他們原地待命,等著我們。」

「嗯。」蘇年錦點了點頭,倒是佩服他縝密的心思。

外面寒風凜冽,兩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卻聽咕咕兩聲,蘇年錦一下子羞紅了臉——肚子餓了。

「哈哈哈哈。」慕疏涵大笑,隨即站起身來,披上貂裘,直奔房外,「這幾天一直照顧你,沒來得及去打野味。如今看你身子好些了,且等我半個時辰,我去打只兔子來。」

「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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