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俗世紛紛話陰陽 第五節

「好處。」

「嗯?」夏芷宜剛想轉身回去,卻冷不丁聽他提條件,又轉回身子來。

「答應我個條件,我就幫你。」

「什麼條件?」

慕嘉偐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來,紫色玉袍乘著雨勢顯出一分清逸色,「以後化濃妝給我看。」

「化濃妝?」夏芷宜一愣,有些糊塗。見慕嘉偐一直盯著自己,不覺皺眉,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道,「我覺得我不化妝就挺好看啊。」

自從來到這裡就很少用胭脂,除非一些特別的場合,不然夏芷宜打死不塗濃胭脂的。一來是皮膚過敏,二來自己也不喜歡濃的東西,所以基本就化淡妝。夏芷宜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慕嘉偐,嚷道:「這算什麼條件?」

「你化就是了。」慕嘉偐挑了挑眉,「你只要答應你化妝給我看,我就……」

「答應。」

還沒等慕嘉偐說完話,夏芷宜一忙咬牙,「你快進宮吧,我真想知道。」

慕嘉偐一垮臉,這也太快了……

屋外雨勢漸急。

興慶宮。

砰!

慶元一個杯子摔在宮外頭,直直落在慕宛之膝蓋處。大雨滂沱,那杯子險險要扎進他的肌理,觸目心驚。

慕宛之與慕疏涵一同跪在宮外,兩人皆著一色白衫,任大雨澆注,卻仍長跪不起,眉目糾結。

「請父皇讓兒臣看一下錦兒的屍體。」

慕宛之喑啞出聲,卻是隱著一股淡定。

「父皇,蘇年錦離奇死在皇宮,到底是怎麼回事?」慕疏涵也昂頭相問,對上的,卻是慶元憤怒的雙眸。

然慕疏涵話音未歇,卻見慕嘉偐一襲紫袍翩然而來,手中打著青竹傘,腳下錦靴踩在雨水裡也渾然不覺,只添一分飄逸。

見慶元與那二位,慕嘉偐堪堪一笑,隨合了傘,撩袍跪在慕宛之身側,聲音潤卓,對向宮中慶元,「兒臣,也想見見蘇氏屍身。」

雨水瞬間落到他的身上,他卻仍是笑,一臉喜色。

「有什麼可笑的……」

慕疏涵哪裡知道,他樂的,是幾日後夏芷宜的濃妝淡抹……

「呵!」宮中慶元險些踉蹌,手指顫抖著指著他們三人,半晌咬牙切齒,「都真是朕的好兒子啊,不過一個女人,卻能讓朕的三個兒子與朕較勁?!」

「父皇,蘇氏是兒臣的妾室,突然死在宮中,兒臣不解。」慕宛之低頭,卻是不卑不亢。

「那朕就是不讓你們看呢!」慶元怒吼,順手又摔碎一個紫砂壺。

「兒臣長跪不起。」慕疏涵緊接著道。

「父皇,蘇氏不知是怎麼死的?」

慕嘉偐話還沒說完,宮中慶元卻突然頹在紫檀木椅上。身側高盛嚇得連忙去扶,卻被慶元揮手截下,嘆氣道:「高公公,你看看朕的這幾個好兒子,像不像當年的朕啊。」

高盛跟了慶元那麼多年,當然知道如今他是何感想,帶著哭腔道:「都是皇上的性子,要強。皇上不要生氣,彆氣壞了身子。」

「呵呵。」慶元無力地擺擺手,「是朕老了,招架不住他們。」

宮外雨勢小了一些,聽起來卻更寂寥。

空山新雨,慶元微眯了眯眸,看著宮牆外那一縱山巒,心下一沉。當年,他和初雪,也曾那麼美好無暇,心無城府過……

「蘇氏……」慶元再次將目光散到宮外那幾個人身上,看著雨絲子一下一下都打在他們身上、頭髮上、長襪上,半晌才又啟口,「嘲笑太子,侮辱朕偏寵小人,毫無主見。另罵這宮闈淫亂,太子暴戾,說朕有眼無珠,選他做太子,毀這一方社稷……朕已將她五馬分屍。」

「什麼?」慕疏涵一怔。

慶元陰惻惻一笑,「想看屍身?高公公,帶他們去永和殿,待看完屍體,即刻處理掉。」

「是。」

花草在雨中清新無比,有池中錦鯉搖尾而去,整個皇宮一脈清麗,連著那兩身白衣一襲紫色,也變得透澈起來。慕宛之緩緩站起身,向著永和殿的方向望了一眼,隔著層層雨簾,只覺有什麼東西攥住咽喉一般,讓他不得動彈……

三人一路皆是沉默不語,慕宛之走在最前面,眸中流光盡染春色,卻讓人瞧不見一絲生機。

高盛一路領著三人到達永和殿,此時大雨轉小,三人皆是一身濕衣,高盛嘆氣,低身道:「三位爺要不要先去偏殿換一身衣服?怕這天氣涼,幾位再凍著。」

「不必了。」慕疏涵直接打斷他的話,扯身便往裡走。

慕宛之跟在後面,只覺入了殿,就有一股冷冽氣息撲面而來,讓他渾身一抖。

棺槨用的黃柏木,四周皆是白綾,一看眼睛就痛了。慕疏涵忍不住,竟有些抽噎起來,心裡明明覺得是假的,可是真看到棺木時,心尖一痛,情不自禁就落了淚。

慕宛之沒說話,那棺槨是開著的,再往前走幾步,便能看見她的屍身。他只是微微攥了拳頭,擰緊了眉心,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宮外,淅淅瀝瀝……

肢體是拼接起來的,血肉都已模糊,慕疏涵看了一眼就頹在那,不忍再看。沒錯了,面容是她的面容,衣服也是她進宮時穿的衣服,他想不到,那晚,她竟是來與他告別的……

慕宛之看著那幾根斷掉的屍身望了很久,蘇年錦似乎更像是安靜的睡在那,蒼白的面色上有一處皺巴巴的,似乎是流過很多眼淚。慕宛之心頭一疼,她死時,曾有多絕望過……

他忽然想起她當初嫁進王府里來時的樣子,他初以為她是太子的心腹,藉機利用她,他從未真正意義上與她親近過,潛意識裡只覺得她太聰明,若這種女子是自己人還好,若不是,斷然是要殺掉的。他讓人查她身份,搜她底細,可結果還沒出來,她就先死了……

他眉心處隱隱作痛,眼睛裡竟然多出一些花殤來。慕宛之挺身吸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宮外的雨幕,這一刻,他不知自己竟然疼痛如此厲害……

一直立於宮門處的慕嘉偐看到他們二人的表情,這才堪堪走上前來,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回頭,「聞著都臭了,真是她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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