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江山皆沒入一眸 第二節

以至多年後顧筠菱仍然念念不忘這一幕,這一幕君臨廣場,這一幕天下在握,這一幕江河萬里,這一幕夫唱婦隨。

從前只知春風得意,不想冬日也有勁爽。

廣場上的臘梅開得正艷,枝枝繁茂清盛,映襯著將士的盔甲,映襯著熙攘的廣場,映襯著冬日的烈風,讓大燕十一年的王朝都變得熠熠生輝、生機勃勃。朱牆碧瓦上的白雪尚未化盡,映著太子出發時的背影愈發濃烈。

顧筠菱輕輕撫了撫小腹,眉頭不經意間一皺,風來,梅花紛飛飄揚,那眉間的川字,無人識得……

蘇年錦自皇宮回府恰是申時,冬日的日光正好,暖洋洋的,院角開著君子蘭發出淡淡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主子,你可回來了。」福子接過蘇年錦遞來的袍子,氣喘吁吁道。

「怎麼了?」

「您快去正院看看吧,王妃把司徒的琴給砸了!」

「什麼?」蘇年錦渾身一抖,那可是絕世伏羲啊……

「快,快帶我過去……」

蘇年錦稍稍一個踉蹌,急忙奔向正院。

正院里,正吵得熱鬧。

夏芷宜坐在杌凳上,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絲緞襖,綉著淺淺的杏花,瞧起來美目流盼,秀雅輕靈。

琴片碎了一地,看樣子砸的不輕,蘇年錦心裡緊緊一疼,一把好琴就這麼沒了……

司徒著了一色青衣,正蹲在一角撿拾碎片,一點一點的,修長的手指微微顫著,好似要將那些碎片全部攥進手心裡……

「嗚嗚嗚……」吟兒在旁邊哭得正凶。

蘇年錦轉頭又看了看秦語容,見她正撫慰著小兒,面頰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

她皺了皺眉,遂彎身同司徒一起撿著碎片,低頭向他說了句,「節哀。」

古人有氣節者琴在人在,琴亡人亡,她信這把伏羲是司徒唯一的寶貝了。如今碎成這個樣子,說不傷心是假,怕是都要欲哭無淚了。

司徒沒說話,只緊緊抿著唇,手指攥的愈來愈緊。

終於撿拾完了,還有一些碎渣滓是徹底撿不動了,蘇年錦緩緩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細塵,才抬頭看著一邊嗑瓜子一邊翹著二郎腿的夏芷宜,皺眉問,「怎麼回事?」

「不就是聽個琴。」夏芷宜白了秦語容一眼,繼續磕著瓜子兒,慢悠悠道,「喊秦姐姐和小兒過來聽琴,聊著聊著天,琴音卻越來越不好聽,生氣就給砸了,掃興。」

夏芷宜說得雲淡風輕,只是蘇年錦想都不用想,她該跟秦語容聊怎麼樣的天……

出身青樓?景墨去哪了?吟兒幾歲了?這些在夏芷宜口中怕是都是些膚淺的問題了吧。

「你撒謊,琴聲好聽,你偏偏砸了琴,嗚嗚嗚……」小人兒在秦語容懷裡大哭。

秦語容依舊是一副淡漠的表情,沒有看任何人,只捂著小兒的頭髮安慰著。

司徒也緩緩站起身來,卻一下子沒站穩腳步踉蹌,手裡抱著的琴木又嘩啦一聲全部落在地上,震得耳膜生疼。

秦語容身後的丫鬟看不過去,趕忙上前蹲下身子替他撿拾,纖細的手指不顧木茬的尖刺,她生生忍著,只想幫他一把。蘇年錦看著,那姑娘生的白白凈凈,輕盈的腰身有著一種獨特的美,眼波流轉,時不時看司徒一眼,待到她全部拾起來小心翼翼交付到司徒手中時,臉頰卻忽地紅透了。

想他司徒身如玉樹,朗然照人,如今雖琴碎人衰,也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蘇年錦看得明白,怕是這府中暗自喜歡司徒的女子,也不在少數吧。只是可惜了,他一個戴罪之身,又痴情於秦語容,怎還會有其他閑情看別人的小心思呢。

「誰讓你撿的?」夏芷宜瞧著秦語容愈發冷靜,氣得伸手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藤條,走過去直接甩到那丫鬟的身上。

啪!

錦緞衣裳刺啦一聲響,丫鬟肩頭立時破了一道血口。

「你真是多管閑事!」夏芷宜瞪了她一眼,揚手又是一鞭!啪!

「做個下人要知道尊卑長幼,本妃沒讓你撿,你就不能動!」啪!

「你個下三濫,早已是過氣的女人,還妄想誰都勾引,本妃這就讓你死無全屍!」啪!啪……

「啊……」

那婢子已是披頭散髮,細細的呻吟聲卻是讓人心驚膽戰。後背被尖細的藤條抽得已全是縱橫交錯的血印,還有幾處血口子濕溻溻地糊在了一起,人皆不忍視。曠闊的院子里人頭攢攢,然字字卻猶如鑽進心尖,秦語容將懷裡的小人兒按得更緊,蘇年錦只靜靜地立在那,聽著那聒噪吵嚷又漸漸在腦中模糊的聲音,心下一沉,這分明都是在說秦語容的話。

「如此沒人性,還配讓人伺候?」她正肆意鞭打著倒在地上的丫鬟,卻見有華服錦衣突地就出現在人群里,聲音微怒。

蘇年錦記得這聲音,猛地抬頭看他,一襲牙色淺衣,正配那對逼人的丹鳳目,讓這冬日變得更加清寒。

「慕嘉偐?」夏芷宜一愣,喘著粗氣罵他,「你怎麼來了?」

「本王不偷不搶,為什麼不能來?」慕嘉偐白了她一眼,一身茜紗紅衣服明媚照人,風流楚楚,「三哥不在家,你就如此放肆,如此狠戾,她一個小丫鬟怎麼得罪你了,你就這麼打她?」

「你管的著嗎?」夏芷宜揚聲怒吼,目光灼灼攥著他,「把本妃的話當成耳旁風的都要拖出去喂狗!」

「喂狗?」慕嘉偐眉心擰起,「你可真兇……」

「把她喂狗狗都不吃!」夏芷宜一撂藤鞭,細眉高挑,站在他面前咄咄逼人,「你是她誰啊!情郎嗎?瞧瞧把你心疼的!」

「悍婦!」慕嘉偐屏著氣,目露凶意。

「王妃其實他……」

蘇年錦剛想上前孰料夏芷宜揚手一揮阻了她,憤憤地看向慕嘉偐,冷笑道:「本宮是悍婦?你若有能耐,就從本宮手裡拿走這丫鬟,不然就彆強出頭,到頭來還是個慫貨!」

「這丫鬟本就是你手底下的,讓我如何能拿?」慕嘉偐也來了氣,咬牙切齒地吼道。

蘇年錦能感受到夏芷宜周身散發出來的灼灼怒氣,想來她到底是個潑辣戶,吃不了一點虧。方才秦語容完全沒有動作已是惹怒了她,如今正好有她手下的丫鬟出來頂罪,夏芷宜豈能輕易饒她。

「不然,就設一局,誰贏了這丫鬟就任誰處置,如何?」蘇年錦站出身來,試探地道。

「賭什麼?」慕嘉偐看了看地上女子只剩一口氣還在苦苦撐著,不覺一頹。

「那賭局就由妾身來定吧,也好顯得公正些。」蘇年錦細聲細語地靠近夏芷宜,見她沒有阻止隨即又道,「二位都想賭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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