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步步驚心沉浮事 第五節

正怔愣時,木子彬慌忙走了進來。

「說。」

「宮裡……」木子彬喘了口氣,抬頭看了看慕疏涵,才又道,「李賢狀告太子不檢點,宮裡頭正鬧著呢,皇上讓三爺和四爺都過去。」

蘇年錦呼吸一滯,該來的,都來了……

興慶宮。

天空暗了幾個時辰,於戌時終於落了雪。開始是細細的雪粒子,後來越飄越大,整個皇宮銀裝素裹,小橋上、曲池中、枯樹下全是雪,萬物無聲,滿地素銀。慕疏涵與慕宛之各披了蓑衣,錦靴踩在尚不算厚的雪地上仍能發出吱呀的聲響,兩人一路無話,至快到興慶宮時,慕宛之才淡淡開口道:「四王妃的事情,暫時別和皇上說。」

慕疏涵一怔,眸中一暗,點了點頭。

雖是不想要那孩子,可畢竟是自己的骨肉,讓他如何下得了手……

宮中,暖爐里的熱氣退盡,卻無人敢上前替換,各宮女只縮在角落裡,任聽慶元雷霆萬鈞大動肝火。

「太子啊太子,朕恨不得將你驅出皇宮永不得見!」慶元顫著手指

「父皇,父皇饒了兒臣吧,父皇饒了兒臣吧……」慕辰景滿面帶淚,跪在那處瑟縮。

「稟皇上,臣已將青羽亂棍打死,太子若不給臣一個說法,臣今日寧願撞柱而死,也不在這京城貽人口實遭人唾罵!」

慕宛之與慕疏涵剛進殿門,就聽見李賢如此恨之入骨的話。堂堂一朝宰相,手握重權,竟然在此以命相脅,不得不畏,不得不嘆。

慶元看了看滿鬢蒼蒼的李賢,嘆了口氣,上前一腳踹在太子的心窩,慕辰景當場滑到殿門口,疼得一時起不來。

「父皇,太子一時糊塗,還請原諒他。」慕疏涵上前求情。

「好好看看朕寵溺的太子,呵呵,如今是個什麼德性!」慶元一邊大罵一邊顫著手指直指向他,「和小妾私通?!你怎麼就那麼給朕長臉,給朕長臉!」

「父皇,父皇……」慕辰景一路從門檻跪爬到慶元腳下,「求父皇饒過兒臣這次,求父皇饒了兒臣,兒臣伺候母后,兒臣伺候母后……」

「你滾開!」慶元再次把他踢開。

李賢在一旁看著,拳頭在袖籠里握緊,上前再道:「啟稟皇上,臣……告老回鄉。」

慕宛之與慕疏涵俱是一愣,李賢手裡占著京城大把的軍權與官脈,連宮中御林軍都是他在掌管把持,別說真讓他回鄉,就是稍稍有些收權,他都能把京城鬧個底兒朝天。若放在平時也就罷了,如今胡人作亂,前朝舊黨未平,慶元怎麼會讓他輕易罷官。

「李宰相何出此言?就這件事上,朕絕對會給你一個交代。」慶元說完,立刻就吩咐宮人道,「來人吶,將太子收押天牢,好好反省反省!」

「父皇饒過兒臣吧,父皇……」

「父皇,天牢陰濕,如今又是天降大雪,太子體質不好,還望從輕發落。」慕宛之上前,懇切道。

慕辰景向他投來一抹眸光,慕宛之抬頭,四目相對,他分不清那眸光中感激多一些還是嘲諷多一些。

「也該讓他長長記性!」慶元怒目看著慕辰景,氣得直喘粗氣,「傳朕口諭,任何人不準探看太子,禁足一月,俸祿罰半,宮中侍太子者全部問斬!」

「父皇!」慕辰景再次爬到慶元腳下,「太子妃還有孕在身,萬不能沒有人照顧,如今我犯了錯,可是牽連太子妃動了胎氣可如何是好?父皇忘了嗎,太子妃上次剛剛小產過,若這次再小產,怕是……怕是連命都沒有了啊父皇……」

聲聲凄厲,聲聲哀號,慶元一個踉蹌,滿目竟有動容之色。

慕宛之半眯了眯眸,殿外長雪漫漫,花樹山石都披了上一層白色,夾著寒氣直冽人心。

「皇上。」李賢躬身,聲音喑啞,「青羽與太子被捉姦在柳巷,眾人都看得清楚,若這次不嚴懲,臣還要何顏面居在京城?既然太子妃有孕,太子又為何還尋花問柳而不是好生照顧?倘若連他自己都未放在心上,眾人替他著想,還有何意義?」

「這……」慶元皺眉,一邊看著滿目是淚的太子,一邊看著寸步不讓的李賢。

「父皇,就饒了太子這一回吧。」慕疏涵上前,看著李賢微微一哂,「宰相大人,別說本王說話不好聽,你家的小妾青羽就算打死,下了地獄都是個小妾,可太子身份不同,父皇如此處罰已是給你面子,勸你還是有眼色一點比較好。再說了,萬一是青羽勾引太子呢?太子本身就是受害者,又如何能給你說法?」

「對,對……」慕辰景聽罷趕快接茬,「是她勾引我,是她勾引我……」

「混賬!」慶元破口大罵,直逼慕辰景,「宰相調查的一清二楚,明明是你拿青羽家人要挾逼她就範,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還是不是人!」

話音未歇,慶元一口氣沒上來,一下子跌坐在檀椅之上。

「父皇……」

「皇上!」殊不知李賢猛然下跪,連叩三頭,屏息正氣道,「太子地尊長嫡,位居明兩,訓以《詩》、《書》,教以《禮》、《樂》。庶宏日新之德,以永無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義蔑聞,疏遠正人。親昵群小,善無微而不背,惡無大而不及,酒色極於沈荒,土木備於奢侈。倡優之技,晝夜不息;狗馬之娛,盤游無度。金帛散於奸慝,捶楚遍於仆妾,前後愆過,日月滋甚。如今欺壓良婦,霸佔妾小,桀跖不足比其惡行,竹帛不能載其罪名。豈可守器纂統,承七廟之重;入監出撫,當四海之寄,臣懇求皇上廢黜太子,重選儲君繼任!」

「什麼?!」慶元雙目圓瞪,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以往都在支持太子的李賢,竟然說出如此的話來?!

李賢繼續道:「臣有東西給皇上看。」

慶元額頭上細細冒出一些汗來,「呈上來。」

話音未落,便見李賢家臣拿著一捲軸踏進殿中,緩緩展開時,眾人呼吸皆是一滯。

「這是京城百姓一個字一個字寫上去的,後面都有注名,皇上若是不信還可親自下城去查。」李賢示意家臣又往前移了幾步,以讓眾人看得更清些。

「不……不……這不可能……」饒是殿外大雪紛飛,慕辰景仍是嚇出一身汗來。

殿角的慕宛之瞥了兩眼,見那字句皆是不忿之章,滿紙桀傲不恭、獨斷專治、草菅人命、喜怒無常之詞,且證據一一在列,某年某月某日強搶民女,某日濫殺無辜,某日酗酒成性,某日夜宿妓樓,看來李賢真是要絕地反擊,不扳倒太子誓不罷休了。

慶元帝雙唇緊抿,面色凝重,眉角一抹怒色直衝額頂,看著越來越瑟縮的太子,半晌不說一句話。

殿中氣氛像緊繃的弦,稍有動靜,就似要斷裂炸開一般,讓人心悸。

「宣朕旨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中蹦出來,慶元攥緊拳頭,青筋迸起,吸著殿外的冷風與雪葉,緩道,「即日廢……」

「父皇,萬萬不可……」慕宛之上前忙阻勸道。

然而慶元好似下定了決心,隱忍很久,寵溺很久,如今忍痛也要割下他!這錦繡天下,這萬里山河,他突然覺得,他曾經浴血奮戰辛苦打造的大燕帝國,確實不該隨意交付給這樣的兒子!

「廢太……」

「報……」宮外張懷恩著一身戰甲下馬稟報,「啟稟皇上,阿方拓攻陷聽沙鎮,直逼莽風鎮!」

「啊!」慶元精神一瞬頹敗,這聽沙鎮,十幾年來阿方拓一直攻打索要,都沒成功,如今卻是……

殿角的慕辰景卻是雙眸一亮,連忙跪地叩首,「父皇,兒臣願戴罪立功,求父皇給兒臣一個機會!兒臣定打的阿方拓跪地求饒!」

「是啊!太子有勇有謀,上次將阿方拓手下大將索奚打得落荒而逃至今下落不明,求父皇給太子一個機會,讓他征戰胡人,戴罪立功!」慕疏涵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揚聲道。

雪仍沒有消停的架勢,慶元忽然感覺殿內一片凄冷,苦笑兩聲,「朕……希望沒有看錯你。宰相有什麼建議嗎?」

李賢微微嘆氣,垂下了頭。

「那……」慶元緩緩立起身子,蒼老的手指划過椅邊,目光散到殿外的雪地上,囑道,「命太子為平胡將軍,任邊關總將,承擔一切要務,退胡平亂,即刻前往聽沙鎮,不得有誤。」

「謝父皇!」

慕辰景曲身一拜,錦衣綉服委在地上,與他身後的宮殿競相搖映。朱牆碧瓦層層疊疊,脊吻獸仰天嘶吼,雪花漫漫,整個皇宮都浸在一片白色里,如海,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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