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萬千過往袖中過 第四節

「啊?」慕疏涵下意識看向那少婦,見其披頭散髮口出誑語,心下一涼。

「好生埋了她夫君吧。」慕宛之微微嘆了口氣,轉身時一身清寡。

百姓也競相散去,暮色四合,唯有少婦死死拽著夫君的衣袖低語,遲遲不肯離去。

慕宛之忽然想到一句話,盛極必衰。這詞真好,至少可以給人一些期盼,期盼惡人也有敗落之時,如月盈則虧,如樂極生悲,如韜光養晦,只是不知這詞可否能形容天家,可否能形容那個自一出生就得到濃濃寵愛的太子……

對付太子的這條路,百轉千折……

十里客棧。

已是初冬時節。

蘇年錦上次見沈傾岳時帶了兩瓶屠蘇酒,這次來見,提了兩兜梅花香餅。

「也幸虧我是你師父這麼好說話,換成別的人,早就打斷了你的腿。」沈傾岳一邊罵她,一邊悻悻地接過那二兩點心。

「吃那麼多幹嘛,你腸胃不好,吃多了吐。」蘇年錦瞅著這客棧外面就是江面,冬日的飛鳥划過微微有些發白的江水,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

「你還真是疼我……」

「師父常年在深山住著,難得吃點好東西,這梅花香餅就算是徒兒的報答了。」蘇年錦裹著雙絲蛺蝶袍子,看起來清爽娟秀,讓角落裡的皇甫澈一愣,微微失神。

「是挺好吃的。」沈傾岳嚼著那些點心,白了她一眼,「下次記得帶多點。」

「師父還要在這?」話音未歇,蘇年錦忙不迭從窗邊走回來,皺眉道,「難道陝甘不需要師父了嗎?」

「現在師父更需要你。」

「為何?」

「牽一髮而動全身。」

「我知道你的意思。」蘇年錦悻悻回到桌邊,往外一瞅白的發灰的天氣,撅了撅嘴,「可是你和皇甫一直在這,等也不是辦法。太子雖然嗜殺、養暗衛、善疑、擁兵自重,可這統統不能阻礙慶元對太子的寵愛,我們……」

「我們可以想想辦法。」

皇甫澈上前,一身鴨卵青色長衣襯得眸子清亮深邃,「太子這陣子都不宿在宮中,日日醉酒,是去青樓了。」

「哦?青樓里有他喜歡的丫頭?」

「那倒不是。」皇甫澈搖了搖頭,「慕宛之應該也調查過,執意喜歡的丫頭是沒有,純粹好色罷了。」

「太子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先等機會,再看有沒有時機下手。」沈傾岳也上前來,看著蘇年錦微微一笑,「你就好好弄好府里的事情,抓住慕宛之的心就行了。」

「是。」蘇年錦垂了垂長睫,只一瞬卻又抬起頭來,「聽說塞北有個大將有攻城略地之能,叫俞濯理,你們新招的人么?我之前怎麼沒有聽說過他?」

皇甫澈眉毛一抽。

沈傾岳目光一暗,看著蘇年錦也沒在意,才笑道:「確實有卓絕之能,在塞北被我發現的,後來瞧他百戰百勝,才讓他成了大將軍。」

「驍勇?」蘇年錦眸子一亮,「比慕宛之如何?」

「旗鼓相當。」沈傾岳微微一笑。

「真好……」

蘇年錦回頭望了窗子一眼,窗外大江遼闊,萬里寒鴉,風簌簌地從窗子外鑽進來。她怔愣了一會,外頭攢動的人叫賣的小販都漸漸模糊,這麼冷,讓她忽又想起小時候了。

「師父,京城冬天可真冷,比我們那時候在深山裡還冷。」

沈傾岳未料到她突然說這話,頓了半晌,才嘆道:「你體寒。」

「不是啊。」蘇年錦對著窗外一笑,身後的皇甫澈與沈傾岳無法看到她的表情,卻從聲音里聽出一分哀默來,「深山裡的冬天比京城更冷才是吧,小時候那麼暖,是因為我有沐原啊……」

皇甫澈心裡一鈍,似有利器扎在胸口。

「嗯?」蘇年錦忽地從桌案前走到窗邊,身子向下探去,腦袋四處搜尋。

「你幹什麼?要跳下去嗎?你瘋了嗎?」皇甫澈還以為她想不開,連忙上前雙臂箍住她的腰,硬生生扯住她,也不管她在自己懷裡大喊大叫。

「你幹什麼啊,放開我!」蘇年錦皺眉,待他放下自己又朝窗外瞧了瞧,滿眼急迫,看了半晌,視線所到之處除了江水就是船舶,才悻悻轉回到屋子裡來。

「剛才……好像看見沐原了……」

「怎……怎麼會……」沈傾岳皺眉。

「嗯,是我老眼昏花。」蘇年錦搖頭一笑,心中一苦,「他是在我懷裡死的,哪裡還能再回來……」

皇甫澈與沈傾岳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待在原地看她整個身子背對著窗口,風呼嘯而過,抖了她一身孤涼。

房瓦之上。

一抹白袍靜靜地站在那,透過瓦縫看著室內的一切,羊脂玉佩半垂,透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日光不耀,只余冷風橫翻,他微微嘆出一口氣來,隨風飄遠……

剛回到王府,就接到宮裡的口諭,說慶元帝召她,讓她去宮裡,一個人。

蘇年錦微微一愣,轉頭看向身後的福子,「我一個人?」

「宮裡頭是這麼說的。」

「王爺不去?」

福子抿了抿唇,「嗯。」

蘇年錦渾身一涼,卻也不動聲色,回頭又問了句,「大皇子從寺里回來了吧?」

「昨兒剛回來。」

「噢。」

蘇年錦撣撣身上的細塵,轉身向西跨院走去,邊走邊道:「去準備轎子吧。」

慕宛之靜靜地在室中等著,桌案上一盞茶,許是很久沒動,如今連點熱氣都沒有,徹底涼了。

蘇年錦看他坐在屋中看書,緊走了兩步,幫忙提了壺換了新茶,才幽幽道:「等多久了?」

「不太久,不過是剛看完了一本《千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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