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著不慎落入獄 第二節

司徒明軒一下子回了神,明澈的黑目如天上曜石熠熠生輝。他如今只著一色淺衫,腰間玉帶鬆鬆一橫,倒像是個落魄的貴族公子,落魄卻也清貴。

「這是要做什麼?」蘇年錦拉著他趕緊到廊下避雨,笑得眉眼彎彎,「本還想過來聽琴的,看來也聽不成了。」

「無礙。」司徒一怔,繼而道,「方才走了會神,沒什麼的,不知道今天想聽什麼曲子?」

「墨子悲絲吧。」

「嗯,好。」

他折身進了屋子,坐在伏羲琴前淺淺抬手,修長的指尖碰上琴弦叮的一聲,清脆悅耳。

蘇年錦也已坐就,順手拿過他放在桌案的舊書隨便翻了翻,唇角一笑,「初夏時節花木橫疏,落場雨心情也好許多,你就多彈幾首我沒聽過的吧,我選選那首最好聽。」

「風格不同,韻味自也不一樣。」司徒明軒低垂著眉眼,有股淡淡的風華。

「那就波瀾壯闊來一首,低眉婉轉來一首,凄凄惻惻來一首,興緻高歌來一首。」

「怎麼突然來了那麼大興緻?」司徒終於抬了抬頭,借著清涼涼的雨絲看著她,印象里她也是一副沉穩的樣子,鮮少如此率真過。

「府里的人都走光了,怕哪天你也走了,趕緊都享受享受這琴聲。」蘇年錦一笑,青瓷的眉眼猶如蘸了晨露。她是那種清澈澈的美,不含脂粉氣,笑起來猶如水仙花層層綻開,每一層都有淡淡的香氣。

其實她笑起來還是挺美的,只是平日里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可惜了……

司徒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遂挑了指尖,叩上琴弦。

雨聲淅淅瀝瀝,琴音空空渺渺,穿過王府花石小巷,直擊人心。

她想到小時候她和沐原一起乞討,路過大戶人家的時候隔著矮矮的朱牆聽到牆裡面的琴聲和笑聲,那應是別人家的後院,早春有火紅火紅的杏枝探出頭來,極美。他們穿的很少,手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本想去別的地方要口吃的,卻在聽到琴聲的那一刻就再也不想動了。沐原扯著她的袖子讓她坐在海棠樹底下,又將僅剩的一件單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她體寒,春天手還是冰涼冰涼的,沐原笑著說現在是春天啦,他不冷,衣服就賞給她穿了。

他哪裡能不冷呢,只不過借著中午的陽光才不顯得臉色蒼白而已。

而後她聽著聽著琴聲趴在他肩膀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眼前就多了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麵,沐原就笑嘻嘻地看著她,說他吃飽了,讓她快吃。

那時候她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想著這輩子哪怕兩個人一起吃面,她也跟定他了。他餓了三天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有要來的包子,要來的殘羹要來的乾癟的饅頭要來的面,他看著好的,都給她。

他怎麼會吃飽呢,比她大兩歲的人,看著比她還瘦,身子比她還輕。

戌時三刻,雨漸漸停了,只有琴音還徘回在耳邊,一個音一個音鑽進心裡,都像一個個滾燙的血泡綻開,痛的她喘不上氣來。

「就這首了。」她緩緩站起身來,喑啞了一聲,「明日你跟我去茶館一趟。」

「去茶館?為何?」司徒停了琴音皺眉問。

「救人。」

「救誰?」

「王爺。」

她整了整淺色裙襦,抬眸看向屋外,燕子飛到樹梢,直叫的夏意盎然。

雨後的第二日,天氣倒是愈發熱了起來。

芳華街速來是買賣一條街,茶樓商鋪酒肆妓館應有盡有,來往既有異域之人也有士大夫貴族,眾人都是習以為常,生意照舊做的如火如荼,好不熱鬧。

顧筠菱剛從興記布行里出來,挑了兩匹茶色的雙宮綢,一絹杏色的冰綢,臨走又拿了一段花素綾準備給肚子里的寶寶做肚兜。眼瞧著肚子漸漸有了跡象,她便愈發喜愛他,像眼睜睜瞧著一棵樹芽長成了參天大樹,滿心的歡喜都化作唇角久久散不去的笑。

「看這茶色的布料很好,夫人可以給少爺做個小褂子。」身邊丫鬟佩兒笑嘻嘻地跟在她身邊扶著她,「袖口綉上夫人最愛的梨花,少爺長大了也會喜愛不已的。」

「就你這丫頭會體貼人。」顧筠菱笑的眉眼彎彎,目光又散到腹間,抬手摸了摸它,「我想著做個小褂子,再做兩個肚兜,等他降世的時候恰逢冬天,還要再做個夾襖才好。」

「夫人真是周到呢。」佩兒樂不可支,不自覺扶著顧筠菱的身子也越走越慢。

「閃開!閃開!」

聲未落,卻見身後一輛馬車疾奔而來,車夫甩了鞭子驅趕街上行人,眼瞧得馬上就撞到二人,佩兒聞聲回頭忙想拉著顧筠菱往一 邊躲,卻不想一切都已來不及……

駕!那馬車太快了,一眨眼就消失在街頭……

佩兒被風卷著滾在路牙子上,顧筠菱臉色蒼白地窩在一個人的肩上,大氣直喘。

「你沒事吧?」蘇年錦看著司徒明軒身側的顧筠菱,輕喊一聲,聲音有如清晨露珠清脆悅耳。

顧筠菱忙從肩頭抽身,因方才的驚嚇而有些吞吐,「沒,沒事……」

「夫人,夫人……」佩兒爬起身越過街路急急跑過來,此時亦是嚇得說不出半個字兒。

「方才那馬車行的急,眼看著你們被撞上了,以後出門還得當心才是。」蘇年錦笑了笑,遞過手帕到她面前,「擦擦汗,正好我要進茶館,不然你與我一起也坐坐歇一歇,喝口茶壓壓驚?」

「嗯,也好。」由著佩兒擦著眉心的薄汗,顧筠菱點了點頭,「方才謝謝姑娘搭救。」

「舉手之勞。」

蘇年錦扶著她,邊說邊進了茶樓。司徒跟在後面,左右看了看街道上人,而後才跟了上去。

二樓廂房,燃著蘇合香片,有淺淺淡淡的香氣入鼻。

待二人坐下,司徒也尋了案幾半坐下來。伏羲琴他今日專門背在身後,著一色梨白的袍子,那棕墨色的琴猶如攀在枝上的燕雀,緊緊扣著細爪,一刻也不肯松離。

如今他把琴放下來,顧筠菱才真正看清是什麼琴,不由一怔,問道:「當初伏羲造琴,是為了『反其天真』。意在讓人們返璞歸真,把內心的情感自然彈奏出來,就像春天的花、夏天的風、秋天的雨和冬天的雪。不過據我所知,燕朝如此精緻的伏羲琴,應是很少有的。」

「夫人果然聰穎。」司徒緩緩抬了眸,略略一笑,「家族世代以琴為生,才有我如今遺承下來的伏羲,燕朝最多不過三把,故極為珍愛。」

「那就是了。」顧筠菱緩過神來,而後看向蘇年錦彎著眉眼,「今日多謝姑娘相救,看姑娘也喜歡聽曲子,覺得甚是有緣,不知如何稱呼?」

「姓蘇,不過萍水相逢,名字不足為道。」蘇年錦示意司徒彈昨日的那首《綺夢》,而後才掩唇一笑,「不知夫人也愛聽曲子,那就一起聽吧。我家的這個琴師相當厲害,放在平時讓別人聽去,我還捨不得呢。」

顧筠菱掩笑頷首,借著窗外一縷明光竟也緩眯起眼聽了起來。

琴音婉轉,如一席華美的裳,覆在月光之下,覆在廣袤的土地上,覆在海浪里,一環一環。

蘇年錦看著顧筠菱的表情,心裡盤算著如何能讓她在太子面前說說慕宛之的好話。雖然現在才剛相識,不過她不著急,顧筠菱這顆棋子,她蘇年錦是吃定了。

正這樣想著,忽有王府里的小廝蹭蹭蹭上得樓來,往裡面一瞅,忙走到蘇年錦身前附耳低語,直到她掌心裡的茶盞一抖,半數茶水都傾灑出來。

「怎麼了?」顧筠菱皺眉,琴音也斷了。

「噢家裡的僕人鬧事,我回去看看。」蘇年錦轉瞬恢複了面色,站起身來忙又向司徒明軒遞了一眼,「夫人以後走路小心些,看胎兒也該有幾個月了,一定好好休息啊。今日有事,就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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