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場好戲台上演 第三節

懷中小人抽噎不斷,只抿著小嘴可憐巴巴地看著慕宛之。一雙小淚眼早已哭得像個核桃,連腮頰都紅得讓人心酸。

「小兒什麼性格本王自是知道,倒是你,前頭跟她說完這些污穢回頭再跟本王裝委屈曬本分,本王還真是小看了你!」慕宛之不聞不動,然說出的話卻字字如針一般扎在她心口。

蘇年錦聞言半晌,才淺淺笑起來,唇角一抹苦色,「既然爺心中自有公理,那今日之事,妾身就任由爺處置。」

「放肆!」慕宛之愈發瞧不得她這副模樣,不覺怒道,「別人都是欠你的不成?本王欠你?這怡睿王府欠你?眾下人欠你?還是王妃妾室欠你?!」

蘇年錦垂默著頭,見他遲遲不再說話,方才平靜道:「眾人不欠我,我也不欠眾人。」

她聞得她頭頂上的粗重呼吸漸漸變弱,小兒抽噎聲亦越來越弱,原以為他們悄無聲息地走了,抬起頭來時才發現他還在靜靜看著她,讓她一怔。

「上次小兒燙傷你的事你別懷恨在心就好。」慕宛之說完頭也不回地抱著小兒離開,只剩她一人在原地有口難辯,心中苦酸。

他是當今日之事——是她在報復么?

蘇年錦面色一黯方想回頭,卻見不遠處趴在慕宛之肩頭的小人兒正沖她笑。那一笑,不啻悶天滾雷,將蘇年錦徹底駭住了——

這小兒,到底藏了多少把戲?!

三日後。

中午的日光,竟讓人更昏眩一些。

濟濟下人皆跪在偌大的後院里,甚至連洒掃處的侍婢都被傳喚來,連句安都還沒請,便直接跟著別人一樣跪在牆根處,大氣不敢喘,頭也不敢抬。

堂前支了一把紫檀雲紋藤心扶手椅,三張杌凳,蘇年錦與夏芷宜坐在同側,慕疏涵依著慕宛之坐在旁邊,撐著一把竹骨扇揚著春日的風。

「本王此次太子府之行驚擾奇多,概府中內奸所致。」慕宛之淺揉了揉眉心,指掌掩在鼻樑上,好似合眼在說一件與己無關之事,「本王不知我這府里還有多少細作,什麼時候來的,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互通了多少與本王有關的消息,以此種種。不過本王現在就給你們一個機會,站出來,本王饒你們不死。」

下頭並沒有出聲的人,一片黑壓壓的奴僕,愈發將頭埋得更低。

「庚辰年十月,本王南下,路遇前朝餘黨圍剿;辛巳年夏至,本王身染咳疾,久病不愈;癸未年初冬,本王於京郊遭鬧事難民堵截,幸有衛軍方才脫險;而就在前幾日,太子遇刺,疑犯乃本王隨侍,現在想想,之前種種,也該有你們這些探子的功勞吧。」慕宛之忽地抽腕,露出一雙滿是精芒的瞳眸,「還不站出來?」

午時的風裹挾著君子蘭的香氣鋪面而來,卻抵不過他眸中肅殺的凜冽,終又隨著暖風而去,只剩一地哀寂。

「三哥,我看還是算了,他們都不想要自己的性命,我們還憐惜什麼?」見無人動靜,慕疏涵揚扇,堪堪一笑,「來人,把細作揪出來。」

話未落,早已侍候在側的侍衛即從人群里捉出兩個灰布衣衫的年輕人,而後猛地一甩,二人撲通跪地。

「王爺饒……」

「不必說了,既是你們無話狡辯自認罪證,也當是本王白予你們兩年的俸食,權當補給你們妻子兄弟了。」慕宛之眸皆不曾抬一下,拈起案上的壽眉茶飲著,「拖出去杖斃。」

「王……」

二人尚來不及辯解即被守衛拖了出去,不久哀嚎的聲音即傳到院子里,聽得人心頭寒顫。

「剩下的細作,你們當真以為本王捉不出來?」凌厲的光射向院中一干人,慕宛之忽而冷冽。

這一場肅清細作之役,慕宛之怎會如此輕易罷休。太子將人埋於王府兩三年他竟不覺,若不是此次太子要借那個侍衛奪他兵權知他計畫看他動作,又怎會輕易讓這些探子暴露出來。想來,太子也發了狠招,去他書房了解最重要的東西——他三年來辛辛苦苦積攢的證據——都付之一炬毫無價值了。

他遞給守衛一個眼色,便又有三人窸窸窣窣被拖出去。加起來五人,分別分布在茶房、花匠、車馬與隨侍中,皆不是重職,卻能在關鍵時候給他一個大絆子。

下人惶惶,臉色一個比一個差。

慕宛之屏息,但一想這些探子從一進府就伺機潛伏,他的心頭就如長了刺一般!

「來人,將平日里與這些人交好的下人也拖出來,杖斃。」慕宛之說話聲音並不重,卻如千斤壓頂,讓人推拒不得。

蘇年錦於一旁淺淺蹙眉,僕人里有二十歲的青年有四五十的老奴,有瘦弱單薄的丫頭有面容憔悴的僕婦,這些下人平日里相依為命,即便細作隱藏極深,可這幾年跟他們相處的下人們彼此說不上十句話也能說八句,如何才算交好?即便交好,又怎會到杖斃的地步?

「王爺饒命啊,王爺饒命……」

「小的不知他是細作,求王爺開恩……」

「奴才不知情,奴才不知情啊……」

院角處支了數十張寬凳,一個個奴才即被守衛壓制按在板凳上,任如何哭叫皆沒人敢出聲阻止。

「打。」慕宛之又飲了一口香茶,眼帘輕合道。

「啊!啊……」

「救命!救命!」

「啊……」

「父親……娘親……嗚嗚娘親……」

院角里突然出現一個四五歲的女童,伸著手對著院角哭喊。下人里沒有一個人敢拉她,只看著慕宛之的臉色愈來愈沉。

「把這孩子也溺了。」慕宛之半眯了眸,聲音愈冷,「細作之子不能留。」

身後的侍衛隨即拉女童出去,小兒早已哭得滿臉是淚,不停地大喊與掙扎,卻被侍衛一把夾在身側,大步向院角水缸走去。

下人們將頭垂得更低,滿院子除了林梢枝動與一行人凄慘哭號聲,竟再沒一人敢吱聲。

蘇年錦看著那些僕人被活生生地打死,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心裡只覺得生為棋子竟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只是,那五歲女童又有何罪,五歲……五歲……也不過是她從異世來到這個世界時候的年紀吧……

女童的哭喊聲愈來愈大,直到侍衛將女童按進水缸里,咕咚一聲,夾帶著腿腳連番踢踏的聲音傳來,直讓人心驚。

「王爺,細作已死已無人追究,可五歲孩童尚不知事,還是放過她吧。」挺身一步站出來,蘇年錦忽向慕宛之求道。

院角聞聲有人停了下來,直盯盯看著這邊。

「繼續。」慕宛之不聞不動,冷冷一句。

「細作著實可惡,可與這小兒何干?」蘇年錦蹙眉,眼角一抹哀戚,「同為奴僕,竟不能惺惺相惜相依為命?」

「錦主子救我……」

「王爺饒命……奴才……奴才受不住了……」

未死的僕人聽到求情聲竟齊齊向這邊求饒,帶血的哭腔與嘶啞,讓人聽著心寒。

「爺。」蘇年錦撲通一聲跪地,仰首任由陽光打在那抹緊蹙的眉心上,「王爺可想這府中日後誰人還敢信,誰人還敢依?下人惶惶惴惴,做事拘泥畏縮,處事對人真偽莫辨半信半疑,如今連孩童都不放過,與惡人又有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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