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硝煙濁

次日醒來已經接近中午,夕溪睜開眼睛看著床頭的時鐘,怔怔地說不出話。

昨日躺在她身側的人早已不在,她習慣性地抬起手臂摸了摸他躺的那一側的褥子,心裡卻是滿滿的。之前因為他不在,她總是會神經緊張,睡得也很淺,現在他回來了,她就好像是有了靠山,可以在他的懷裡很沉很沉的入睡,不必擔心什麼。放下之前那些糾結的心思,原來她可以從這些細枝末節里感覺到自己是保護的。

她正這樣想著,忽然聽到窗外有人竊竊私語。因為她不習慣,熙園平時除了沈忠並不會有其他人過來,但現在因為是廖淑儀壽宴的前夕,有太多的工作要做,所有的園藝都要重新來做,還有清掃的工作都要做到極致,因此這裡會出現不熟悉的聲音實屬正常。

夕溪慢慢地起身,在自己的腰後塞了一個靠墊,這才聽到他們講話的內容。

一個較為年長的聲音低聲道:「聽說姑爺回來了。」

另一個年輕一些的聲音訝異道:「真的嗎?嘖嘖,之前都跟程家鬧成那樣了。」

「嗯,」年邁的聲音說,「今兒早上有人看見姑爺常開的那輛車了。看來,小姐和姑爺還有迴轉的餘地。」

「那大少爺肯嗎?」另一個人問。

「為什麼不肯,」那人頓了頓,以一種略帶輕蔑的口氣說,「都說大少爺不放過姑爺是因為裡面的那位,但沈家從來沒承認過呀。你想想,這一年表小姐還少往這裡住了,我看夫人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再說……」

「……哎哎,有人來了……」

那人說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很快的他們一輪的聲音被兩個人聊天的聲音取代,夕溪立刻聽出那是秦剛和沈忠。

這是夕溪第一次聽到那些人議論關於沈家的事,以前她常聽崔婆婆提醒不要聽家裡的人亂嚼舌根,原來說的就是這個。

本來都已經打算起床了,現在又好像被人抽幹了力氣,微微地往下滑了一些,剛準備再躺回去,就聽到敲門聲。

「夕溪小姐?」沈忠的聲音很輕,試探她是否已經醒來。

夕溪眉眼一抬,怔了怔,很快又應了一聲。

沈忠的聲音馬上又變得洪亮了一些,緩緩地道:「秦醫生來了,少爺說你身體還是太弱,請他來他再給你瞧瞧。」

「哦,好,」夕溪整理了一下上衣,又重新做好,才又道,「進來。」

沈忠這才把門推開,恭敬地請了秦剛進門。夕溪本來看了他們一眼已經垂下頭,但又覺得有什麼不對,重新抬頭定格在秦剛的臉上,平日里無比乾淨、英俊的臉龐好像特別的邋遢,好像是來的太匆忙了,連鬍子都沒有來得及刮。

秦剛就著沈忠拉到床邊的凳子坐下,看她的目光有些驚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皺眉抱怨:「某人派沈忠凌晨四點把我從被窩裡挖出來給自己的太太看病調理身體,一路又開了四個小時的高速。所以衣冠不整,你知道該怪誰了?」

聽他這麼一說,夕溪的面色從茫然變為了羞赧,咬了咬下唇,才輕聲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其實她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之前的病也早已經沒了大礙。只不過是因為最近天氣變化過快,她的鼻炎又犯了,所以看上去會有些感冒的癥狀。沈御風昨日問她,她吱吱嗚嗚敷衍過去,本以為他不會放在心上,誰知道今天他就把秦剛給找來了。

秦剛聽她這麼說,向天白了一眼:「大冰山沈御風現在有了另外一個封號,二十四孝老公。你這邊敢打個噴嚏,他那邊都能興師動眾把天給翻過來。」

普天之下,敢這麼說沈御風的,大概也只有秦剛了。

夕溪聽他這麼說,本來心裡是覺得更過意不去,臉紅得也愈發利害。沈御風處理好家裡的各項事務,這剛一進門就看到夕溪的臉紅得如熟透了的番茄,便微微地蹙眉問秦剛:「怎麼樣?又發燒了嗎?」

他不問還好,一問,其他的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只看著她臉紅,就覺得她是有了什麼頭疼腦熱,所謂關心則亂,大抵也是如此意思吧。

夕溪笑了一會兒,抬頭去看他,只是一眼,就被他的目光攥住一般。那雙深黑的眸子,裡面有自己的影子,以前總覺得她只能從那裡面看到冷漠,但現在卻像是融掉了暖暖的春光在內,可以傳遞給她無限溫暖。

然而這種溫暖只是一瞬間,下一秒她又想起剛剛聽到的窗邊的對話。說者無心,聽者卻用了意。無論是誰大概都無法接受自己的婚姻之外還有一個王牌的候補一直存在吧。她想到這裡心裡有什麼東西微微晃動,搖搖欲墜。

秦剛忍不住又調侃了他幾句,氣氛漸漸放鬆下來,他快速的幫她檢查完畢,囑咐夕溪再睡一會兒,然後其他的三個人魚貫而出,還給夕溪一分清凈。

沈御風和秦剛一直到走出熙園才開始重新交談。

彼時秦剛對他道:「其實她身體底子並沒有那麼差,總是小病不斷除了因為天氣變化無常之外,大概還是因為心理的原因。」

「心理?」沈御風聽他這麼說,很快地重複了一句。他知道她一貫心思重,但沒想到會影響到她身體的地步。

「人的身體本來就跟心情掛鉤。如果心情不好,身體自然也不會痛快的運轉良好。除了之前她拍戲受的傷之外,她最近生的這幾次小病都跟壓力有關係,因為壓力大,免疫能力才下降,給病毒乘虛而入的機會。」秦剛說到這裡頓了頓,「我今天跟沈忠來的時候,聽到下面的人在議論一些事。我忽然覺得理解了你老婆之前的決定哎。」

沈御風怔了怔:「什麼決定?」

「不在這裡住,也不跟你住,並且堅持不放棄自己的工作。」秦剛挑眉抿嘴頭頭是道地分析,「正是因為她一直逃避這壓力的源頭,才能健健康康地在你身邊蹦躂了四年。要是換一種情況,像夫人當初要求的,不但住家裡還要放棄工作,估計兩年就成林黛玉了,我這個當影迷的以後對她只能緬懷了。」

秦剛是以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個事實的,他話都說完很久了,沈御風都一直沒有介面,走在他的身邊,像是古井一般的平靜。沈御風好像感覺到他在看他,於是偏頭同老友對視了一眼。這一眼,彷彿穿越了時光,他們同時想到沈御風的生母,那個美麗的女人是如何在沈家大宅的梅園裡靜靜的消耗著自己的生命,燃盡了自己所有的靈魂,最後只剩下一把枯骨,魂歸天外。

那是沈家家宅里禁忌的話題,是他們誰都不願意想起的前塵往事。因為她的去世,這所宅院里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將所有的平衡打破。而沈御風就是從這場風暴中一路蹣跚走過,在不見血的刀光劍影中艱難地生存了下來。

那段往事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就好像是在昨天發生一般,一切的影像都是那麼的真實。許久,秦剛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沈御風的肩頭:「這話本來也不該我說的。但是我實在是忍不住。我媽從知道她跟夕陽的關係後,一直害怕夕溪會對你不利。我呢,跟老人家站的立場不一樣,反倒是怕夕溪在沈家會撐不下去。這一次我把之前不讓你放手的話收回,你與其執著地把她放在身邊讓她枯萎,不如忍痛割愛。你這輩子是不可能離開這個家的,而她還有機會重新開始。」

秦剛說完這個話,又看向沈御風。

這個男人的沉默一如往常,又或者比往常的還要沉默一些,似乎他周圍的空氣都漸漸稀薄,令人窒息。他的目光並沒有看向他,而是落在前方的某處,他們本是站在明媚的春光中,但他的眼裡卻分明的只有絕望的孤清。

沒錯,就是絕望。

當秦剛意識到沈御風的眼神里所包含的意思時,也吃了一驚。他曾經見過他最狼狽的樣子,在大宅里的各種心計之下,險些淪為內鬥犧牲品的那幾次,即便是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之上,沈御風也從未露出如此的眼神。而如今,他不過是讓他放棄一開始就是作為一顆棋子而來到他身邊的夕溪而已。

一隻雀兒掠過枝頭,飛向遠處的高閣老樹。秦剛獃獃地看了他一會兒,想說些什麼來緩解氣氛,但一時間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幾番張口,終歸還是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沈御風送走了秦剛,再回熙園的時候,夕溪已經梳妝好了。她平日里不喜歡化妝,基本都是素凈著一張臉走來走去。最近因為家裡要辦喜事的關係,她穿衣服也比平常要鮮艷一些。今天就穿了一聲的復古裙裝,站在窗前等他。看到他來了,她便回身往下走,因為動作迅速,在門口同他撞了個滿懷,被他一把抱住。

夕溪自然是滿臉通紅,沈御風的語氣卻仍然是低沉而平靜:「怎麼起了,不再休息一會兒。」

她立刻想起秦剛說的「興師動眾」那番話,站穩後,往後退了一些,搖搖頭:「我沒事兒。秦醫生走了嗎?」

沈御風頷首。

夕溪「哦」了一聲,站在原地,在他的注視下,很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因為沈御風回來了,沈忠照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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