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鴛鴦憐

同沈御風在一起的晚上,夕溪一整晚的好睡。他雖然為人冷漠,但是睡覺絕對有好習慣,起床輕手輕腳自不必說,難得的是睡不著的時候也決不翻動。他從來比她起床要早,今天也是一樣,夕溪睜眼也不過七點,沈御風早已不在房間,但他在的地方,她總不會缺人照顧。沈家都是些極有眼神的人,才聽她這屋裡動靜,已然有人在門外問需不需要準備洗漱更衣。她刻意沒有讓人驚動成嫂,只在全部準備好又用了早飯之後才去找她,今日陽光明媚,成嫂正在院子里澆花。見著她來,滿臉堆笑地熱情招呼:「這麼早醒啦?他們兩個去爬山了。」

夕溪點點頭,轉眼就瞧見院子里的鞦韆,跟後花園的那個設計的不太一樣。她行動仍然不太方便,慢慢挪動著想過去。成嫂看見了,急忙放下水壺,過來攙著她的手坐上去。

「這裡……好像有很多鞦韆。」夕溪在上面悠悠地晃動著,彷彿才這件簡單的小事中也找到一絲童年才會有的樂趣。

「覺得奇怪吧。」成嫂放下水壺,從另一個人手裡接過送來的茶端給夕溪,「這裡也沒有小孩子,我一個老人家居然還做了這麼多鞦韆。」

「也不是這個意思……」夕溪捧著茶碗在手裡,琺琅瓷的蓋子打開,一股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

「你還在吃著葯,不宜喝茶,這是少爺囑咐我給你煮的桂花蜜。再加入一些紅棗、桂圓,對你的身體有好處。趁熱喝吧。」

夕溪聞著這味道已經覺得甜香四溢,先是小酌了一口,發現這糖水入口更加香醇,雖然是蜜糖,卻不會讓人覺得膩,相反的甘甜清冽,唇齒留香。她非常喜歡這個口味,不知不覺地喝了半盞下去。

成嫂看出她的歡喜來,又笑著說:「小爺一大清早起來就讓我給你煮好備上。他說你愛喝水,又喜歡吃甜的,一定喜歡這個東西。他這個孩子啊從小就是,對什麼人好,嘴上從來不肯多說一句,但心裡呀卻是樣樣都給惦記著哪!」

夕溪聽完這話,半晌沒動,端著這盞茶就跟端著什麼寶貝似的,半天也沒放下來,好像在細細地品味這茶水的香氣,但心思又被拉出很遠很遠。成嫂的這番話好像點醒了她,這四年來,雖然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真正回憶起來,那些同他置氣的瞬間總會片刻消失,而保存在記憶里,總有些微小的細節,都是他為她所做的事。

成嫂說完話,看夕溪就那麼靜靜地坐著,什麼也不講,神情里好像有些茫然。這時候的她好像顯得特別脆弱,就像是深秋的樹梢頭上一片將落未落的葉子,叫人心疼。老人家暗暗地嘆了口氣,當時沈御風給她看夕溪的樣子,她就覺得這個孩子長得有些薄了,雖然樣子看上去十分溫婉,但是眉宇間總有些化不開的愁緒似的。

成嫂看著她怔了,倒是夕溪先回了神,又接起剛才的話茬問:「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鞦韆呢?秦醫生……有小朋友了嗎?」

成嫂見她喝的差不多了,從她的手裡拿過茶盞為她續杯,又端給她,這才笑道:「要是真那樣,也就好了,」她說著,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兒啊原也是被人荒廢了的地方,少爺知道我喜歡清靜,就買下來給我養老,那時候他還在念書,不像現在這麼忙,所以乾脆這裡里外外都給我設計好了,才讓人照著建。我到現在還放著他那時候畫畫兒的素描本呢,那圖畫的跟你現在瞧見的幾乎一模一樣,你要是有興趣,我待會兒拿給你瞧!」成嫂說到這裡,興緻大增,眼睛也綻放出奕奕的光來,真的對她說,「我現在就給你拿,你瞧見了,保證也很喜歡。」

夕溪還來不及答應,成嫂已經轉身往房裡走,完全的像是一個顯擺自己的孩子有多優秀的母親。因為這件細小的事情,夕溪也明白了成嫂之於沈御風的意義,這大概就是在這裡的他為什麼會跟在沈家大院的他如此不同的原因吧。這裡似乎有著他真正可以信任和依賴的人呢!

等著成嫂回來的時光,短暫而又無限綿延,太陽一節一節地升高,為大地帶來一絲絲的溫暖。她穿了沈御風特別要求人為她準備的厚厚的薑黃色羽絨服,所以並不覺得冷。一杯濃濃的桂花蜜下去,心也漸漸跟著升溫,微風吹過,羽絨服帽子上的貉子毛也隨風微微的擺動,似乎有了生命。

「來了,來了,來了。」昨日穩重的成嫂,因為要給她看畫冊,變得像個孩子似的開心。素麵本被放在檀木的盒子里,保存十分完好。夕溪拿在手裡,只覺得沉甸甸的,她抬起右手,拂過本子素色的封面,心裡高興,臉上卻不想要顯出來。然而本子打開的一瞬間,她的表情早已泄露了內心,情不自禁彎起的唇角,和那雙認真的眼睛,都透出了她別樣的小心思。這麼多年過去,夕溪看沈御風的畫,一如當初第一眼看到他畫的手,內心的震動沒有絲毫的改變。一樣嫻熟的表現技巧,利落的線條和漂亮的顏色,若是沒有天分和努力,不會畫得出這樣生動的畫面。她就這樣懷著悸動地心情一頁一頁地翻著,發現真的同成嫂描述的一樣,現在這個宅子里的場景,就是他當初曾經畫過的。還有鞦韆,真的散落在院子的各個地方,只在後花園,就有三個。

成嫂就站在旁邊,看到她翻了幾頁就沒繼續,手指放在畫冊的鞦韆上,眼裡閃過一縷光,思忖了一下才慢慢地開口:「真的是很多鞦韆吧?」她微微地苦笑一下,「小爺年紀小的時候,最喜歡坐鞦韆,夫人命人在家裡弄了一個,常叫他坐上去在後面推著他盪鞦韆。後來夫人……」她說到這裡明顯地頓了頓,「小爺傷心,總坐在鞦韆上不說話,茶不思飯不想的。老爺最後急了,就命人把鞦韆給撤了,家裡再也不許有這東西。所以在我這有這麼多鞦韆,也算是小爺對過去的一種懷念和補償吧。」

成嫂說完了這話,不由地看著夕溪。

夕溪的眉角微微一跳,絕沒有料到會從別人的口中聽來這些,她甚至不知道廖淑儀並不是沈御風的親生母親。她又垂頭看那畫紙,手指拂過紙面精細的紋路,心裡悠然盪起了一種難言的滋味。是心疼、憐憫還是自責,一時之間她竟然也分辨不清。

「夕溪小姐,還是進屋吧,起風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成嫂在耳邊溫柔地提醒。

夕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她微微淺笑:「成嫂,這個……能借我看兩天嗎?我之後一定會找機會還給你的。」

她合上素描本,放在紫檀木的盒子上,雙臂合抱著,如珠似寶一般。在內心的深處,她隱隱地意識到,這是屬於他的獨家記憶,而她才剛剛翻看了幾頁,意猶未盡。

「當然可以。」成嫂的微笑暖如春風,「你看吧,看多久都沒關係。」

兩人就這樣說著閑話,一起進到屋子裡去了。

此時的沈御風和秦剛沿著山上的木棧道慢慢地走下來,今日陽光燦爛,路邊常青的松柏和冬青綠的別樣熱鬧,映著如洗的藍天,綿延起伏,望不到邊際。天冷,山上並沒有什麼人,只有可愛的山雀,嘰嘰喳喳地叫著,顯得周圍更加寂靜。

驀的有幾隻灰喜鵲扇著翅膀,撲啦啦地從他們頭頂飛起,秦剛瞬時抬起頭看了一眼:「你們昨天,又提那件事沒?」

他問得突然,沈御風愣了愣才回過神:「昨天的過敏葯很管用。」

秦剛早習慣了他的答非所問,微微一笑,戲謔道:「瞧得很仔細嘛。」

路到盡頭,很快看見了站在車邊等待他們的沈忠,沈御風倒是沒打算隱瞞,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早上睜開眼,第一時間就看她的手臂,她的過敏來得快去得也快,大概是內服外敷的緣故,手臂上的疹子經過一夜,已經有了消退的跡象。他這麼想著,抬頭望了望天,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起床了。

在他身邊的秦剛,一直注意著他臉上表情的變化。運動的時候,是沈御風最放鬆的狀態,所以並沒有刻意的掩飾,於是能夠清楚地看到他眼裡的情緒幾經變換,最終回到了某種幸福的軌跡上。

沈忠為他們打開車門,兩人相繼上車。秦剛不打算放過沈御風,車門剛剛被關上,就對沈御風道:「多留她幾日吧。」

沈御風像是沒有聽懂他的意思,偏頭看了看這位好事的老友。

秦剛感受到這目光,莞爾道:「當初她答應要嫁給你,我就覺得可惜。雖然不知道你們之前有什麼交集,但是這些年,夕溪是什麼樣子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對你好像有種濃得化不開的感情,雖然我不知道這種感情從何而來。」他說到這裡,正好接收到沈御風的冷眼,秦剛嘿嘿壞笑,「別否認,我知道你現在動心了。但就像是我之前跟你說的,你們兩個之間的婚姻,看上去一直是夕溪一個人單方面的付出。所以就算是她對你的感情再濃烈,也會有淡掉的一天。依我看,你要在她放棄之前,多多給自己製造機會,到最後就算是真的不在一起,至少還能抱著彼此之間共同的回憶過活。要不然,沈御風,你會比現在的我更凄慘,這點我可以打包票。」

沈忠在前座聽著這段話,差點一口老血咳出來。在沈家,沒有人這樣跟沈御風說話,所以要點醒沈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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