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蕭如瑟

雖然疲倦至極,第二日夕溪還是早早地醒了,她睜開眼睛自己躺在床上身邊卻空無一人。他和她之間,一直都是這樣的。

她坐起來,手指拂過大床的另一邊,心裡有些酸酸澀澀的難過。大約是聽到了動靜,外面很快有人來敲門,傭人伺候她梳洗。收拾完畢已經是凌晨四點半,她緩緩走下樓就看到沈御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除了眼睛有些紅之外,他整個人都顯得神采奕奕,根本不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樣。

老座鐘敲了一下,沈御風站起身。夕溪獃獃地問他:「現在就走?」

「五點鐘。」他頓了頓又道,「要先去跟大家一起吃早飯。」

夕溪的心,沒來由地又是一緊。

「吃飯而已,話少說些。」他帶她出門,這話像是安慰又像是在囑咐。

好多年了,她依然無法適應沈家的規矩。

今天是大日子,所有人都到齊,他們顯然是最後才出場。夕溪挽著沈御風的手進入屋內,大家全部安靜下來看向她們,她的心跳似乎都放慢了很多。

說起來也是藝人,但她在這個家族裡完全沒辦法適應眾人的眼光,因為在他們的眼裡,她根本沒有資格站在沈御風的身邊。唯一讓人欣慰的是她的著裝,還好昨天去了崔婆婆那裡拿衣服,因為特殊原因今日所有的男士穿著暗色系的唐裝,而女眷們則是清一色的端莊優雅的復古裙裝。

大約是感覺到她的不對,沈御風的手臂慢慢地放下來,從被她挽住的姿勢換成了用手臂扣住她的腰。兩人也因為他的這個動作貼得更緊,他的身上有雪後松林的味道讓人安定,莫名的夕溪的心也跟著慢慢地安靜下來。

沈御風帶她走向自己的位置,他們往裡面走,所有人都很自然地站起來,以示對他的尊重。只有在主位左邊位置上坐著的廖淑儀姿勢沒有任何變化,看著夕溪的目光也最冷。

整個早飯時間,夕溪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坐針氈。最讓她覺得不安的並非沈母廖淑儀的目光,而是今天除了沈家的家人,還有一個「外人」參加了沈家的家宴,廖淑儀的娘家人,廖靜之。她出身名門,端莊賢淑,是廖淑儀心中最適合的兒媳婦人選,也是沈御風青梅竹馬的玩伴。

大宅裡面無秘密,昨晚沈御風同廖淑儀寥寥幾句交鋒,今早已經盡人皆知。再加上廖靜之的出現,大家都用某種好奇乃至期盼的眼神看著一場戲,神色各異地等待。然而一頓飯吃下來,什麼都沒有發生。廖淑儀沒有當眾對夕溪說任何讓她難堪的話,沈御風也沒有對廖靜之的出現提出任何不滿。

祭祖的儀式繁瑣而複雜,從早上五點開始,所有的人都需要先到祠堂,之後順著祠堂後的路徑一路上山,進入沈氏墓園小徑,再到墓地,舉行祭祀儀式之後,再按照輩分挨個在墓前鞠躬。

兩人相處的時候,沈御風總是同夕溪保持一定的距離,但這種時候他卻習慣同她走得很近,以至於從餐桌上下來就一直牽著她的手,一路前行。一行人浩浩蕩蕩將要轉入沈氏墓地的小徑時,就聽到廖淑儀忽然開口道:「夕溪,你過來扶我一下。」

作為長輩,廖淑儀一直走在最前頭,此刻發話,夕溪先是一怔,緊接著近乎機械式地甩開了沈御風走過去。與此同時一直陪著廖淑儀的廖靜之則退後一步,堂而皇之,站在了沈御風的身邊。

天空忽然就飄起了小雨,一把把黑色的大傘次第撐開,壯大了綿延的祭祖隊伍,也遮住了夕溪僅剩的可以看見他背影的視線。夕溪微微轉身面對一如往常的端莊廖淑儀,伸手去扶她,卻又被冷靜拒絕。

夕溪的手已經抬至半空,這場景讓她尷尬不已,耳根子都已經燒紅,久久才默默收了回去。

這其實是她一早就知道的事,但清楚是一回事,完全地接受,進而無視又是另外一件事。這一點上,夕溪的修行永遠不夠用。

隊伍蜿蜒而上,山石鋪設的地面因為雨水而變得濕滑。夕溪穿著高跟鞋,小心翼翼地向前,忽然聽到身後一聲低呼,下一秒就是廖靜之低聲的感謝沈御風的聲音:「謝謝你,表哥。」

夕溪的心裡像是針扎一般的難受,脖子直愣愣地挺著,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不回頭往後看。十年過去,時至今日,傷得起的傷不起的她都無法再承擔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置身事外,不去看不去聽。離他遠遠的,至少還能留下一口氣呼吸。

墓園到了,沈家子孫的手中都拿著一隻白菊安靜地等待,一直等到交替上前將白菊擺放在墓碑前。夕溪跟在廖淑儀的身邊放好花轉過去站好,下一秒就看到沈御風同廖靜之一起上前獻花。所有人的手裡都拿著白菊,只有廖靜之的手裡拿著一束海芋。

「奶奶生前最喜歡海芋了。」廖靜之鞠躬之後輕聲看向沈御風說。

廖靜之的舉動似乎觸動了沈御風,他也看向她,輕輕聲說了句什麼,以示安慰。

清減的天氣里,二人在沈家眾人面前毫無顧忌的目光交錯,時間都靜止,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這對金童玉女。

多餘,夕溪忽然想到這個詞,她在沈家是多餘的,在和他的婚姻里是多餘的,甚至再往深處想,她這個人活在世上怕也是多餘。剩下的過程,她都垂著頭,看向地面,大腦一直空白。最後隊伍踏上回城的路,儀式結束,人們也比較鬆散了,廖淑儀很快將夕溪甩在身後揚長而去。

夕溪望著那些人的後背,影影重重,似乎分分鐘都可以向她壓下來似的。寒風吹過來,她忍不住抱起雙臂,下一刻有溫暖從肩上著下來,她倉皇回頭看到一張玩世不恭的臉:「沈奕?」

「大嫂,好凄涼啊。」他勾起唇角放緩腳步同她並肩而行。

夕溪聽他這樣叫她更不是滋味,她想脫下那件大衣遞給他,卻被他按住手指,只是一瞬間的接觸,立刻收回來。

「穿著吧,」沈奕說,「我大哥不會介意的,」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挑出一支煙盒面上扣了扣,「你看他們,早把咱們遠遠甩在後面了,是不是?」

沈奕是沈御風最小的弟弟,也許是因為最小,廖淑儀特別疼他,什麼都由著他,反而養成了他這種過於紈絝的性格。真也算是沈家的異類。也許因為他是異類,才肯叫她一句大嫂。現在他開口,分明將他同她劃入一個陣營,跟沈家其他的人區別開來。

夕溪苦笑一下,立刻轉移話題:「剛剛好像沒看到你。」

「嗯,」他咬著煙捲點點頭,挑起細長的鳳眼答非所問,「我跟程一辰上智利爬山去了。」

夕溪聽到程一辰的名字,唇角動了動沒開口,繼而就聽到沈奕陰陽怪氣地說:「聽說他在外面那個找你麻煩,呵呵,這回有好戲看咯。」

廖靜之站在沈御風的身邊一直等待夕溪走下來,沈御風走到山下就不動了,大堆的人跟著他站在原地只為了等他太太。廖家跟沈家是世交,這麼多年,從沒有這樣的,要一堆叔伯站在這裡只為等一個女人,這在長輩們眼裡就是破壞規矩。但沈御風不在乎這些,只要是跟夕溪有關的,他從來不在乎。所以本來應該嫁入沈家的她,才會在最後關頭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女明星排擠在外,這讓她不單是在沈家,甚至在自己的家裡都抬不起頭來。

剛才,就在剛才,當她向奶奶送上一束海芋的時候他卻說:「靜之,下次不必。」

想到這一幕,廖靜之心裡就全是委屈!但她還是開口說了句「謝謝」。不為別的,只為說給另一個女人聽。

夕溪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身後站著沈奕,她走得慢,沈奕也不著急,慢慢跟著,不時地扶她一把。沈奕那麼四六不著的一個人,居然肯為她鞍前馬後。廖靜之下意識地看向沈御風,他似乎並不介意這些,神色平淡,只看著夕溪,臉上半分不耐都沒有。這一刻她嫉妒得發狂,心裡恨不得長出蜿蜒的藤蔓,將所有的一切都裹緊然後銷毀。因為她知道沈御風從來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永遠只針對他真正深愛著的東西。

雨停了,太陽露出臉來,將所有的景緻都染上了好看的光暈,風吹過來,微微地揚起夕溪的裙角,連素來討厭她的廖靜之都不得不承認,那麼多的人都穿裙裝,唯獨她穿的最好看。

哪能不好看呢?廖靜之恨恨地想,崔婆婆現在已經是半隱退的狀態,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衣服幾乎都是崔苒那小丫頭做的,唯獨是夕溪的衣服,她一定要親自出馬設計製作。人都是勢利眼,大約也看在夕溪是沈御風妻子的份上。夕溪身上的那條裙她在崔家也看過的,她想要,崔婆婆說什麼都不肯不給,連讓她上身試一試都不允許,如今卻穿在了她最討厭的人身上。

「喲,我大老遠看著以為是誰呢,站在我哥身邊這麼近,原來是靜靜姐啊,等等我們嘛,至不至於,我們這就走得慢點,您這兒就滿臉的不甘心。」沈奕在北京上大學,待得時間久了,說話總帶點那邊的味道。他是什麼人,無風還要起個三尺浪,現如今看到這一幕,看熱鬧不嫌事大。家裡的那點事他不參與,但樁樁件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乾脆直接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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