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南冷

「先生,程秘書打電話來,祭祖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只差二姑爺聯繫不上,但二小姐說他在智利爬山,不用擔心,家宴那天他一定能回來。」沈忠說完就安靜地等著,並不發動車子。

此刻他們的車子停在小河邊的一棵光禿禿的老柳樹下面,左邊是一棟百年老宅,前面是一座小橋,小橋的另一邊有星星點點的漁火。夜深了,烏鎮顯得別樣清凈,甚至能夠聽到薄冰之下緩緩流動的水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名坐在車子后座的男子才慢慢地闔上手中的文件。

他的面容清俊,眼神明亮犀利,高挺的鼻樑上夾著一副無框眼鏡。他是江城沈氏現在的掌舵人,沈御風。

這個世界上有看得見的富貴,亦有看不見的頂層,中華大地上綿延千年的望族江城沈家就是後者。

「什麼時間了?」修長的手指拂過文件的塑封表面,沈御風沉聲問。

「十點一刻了,先生。」沈忠答。

沈御風頷首,又是一陣沉默。

「要不咱們先回去,您明天還要早起祭祖。」沈忠躊躇半晌,小心翼翼地詢問,「已經等了五個小時了。」

「五個小時?」沈御風微微蹙眉,抬手隨意地解開襯衫最上面的扣子,露出下頜以下好看的線條,「一場戲需要拍這麼久?」他問。

「有時候是這樣的,夕溪小姐這次接的是民國戲,化妝都要很長時間,」沈忠解釋了一番又問,「要不要我下車進去看看?」

沈御風沒說話,打開車窗,隔牆的宅院里卻忽然傳來了吵鬧聲。

夕溪今天只有一場戲,卻在現場足足等了一整天,早上四點鐘起床化妝此刻已經接近午夜,她被凍得面色蒼白,筋疲力盡。

「太過分了!配角也是人,怎麼能讓你等這麼久!還是在室外!」夕溪的經紀人蘭雲剛剛驅車到片場,看到夕溪還在等自己的那場戲,氣得直跺腳,「我找導演說理去!」

「算了蘭姐,」夕溪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我沒事兒,你走吧,別跟我在這兒一起等了,冷。」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們的大明星夕溪嘛,怎麼還沒輪到你呢?」兩人正說著話,一個風涼的聲音插了進來。

蘭雲回身瞪了張曼妮一眼,正要開口,又被夕溪拉住,夕溪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衝動。

張曼妮把這些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撩起綉著大紅牡丹的裙角將夕溪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煩氣白眼假笑:「咱們組的服裝可真是砸了大錢了,就這麼一個小角色,還打扮這麼精緻,何必呢,去別的組借身衣服得了,浪費!」

「你閉嘴吧啊!」蘭雲是早看不慣這個張曼妮,冷著一張臉回敬她,「別以為自己帶資進組就了不起。你才出道幾年呀?論資排輩你連給夕溪提鞋都不配!」

蘭雲在娛樂圈是老資歷的經紀人了,原來金牌大風最風光的時候她手裡全是一線藝人,說起話來從來是不饒人。她早看不慣這個張曼妮,出道的時候年齡就不小了,還當自己是小公主,仗著自己男朋友有錢見誰欺負誰,腦子有病。

「哎呦蘭姐,你可是抬舉我了。提鞋我可不會,」張曼妮聽了這話倒是一點兒也不生氣,「但我要是沒記錯,你們家藝人倒是精於此道。哦,蘭姐你可別誤會,我是說在戲裡。」

她說著這話時還嘻嘻地笑,臉上裝出一派天真的模樣。

夕溪看著張曼妮那表情就覺得不對,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會遭殃,果不其然,十分鐘後副導演過來通知她,今天這場戲要改,刪去原本兩人冷戰的戲份,改為爭吵戲,最後女配角給女主角提鞋,還被女主賞了一個巴掌踹了一腳。

蘭雲聽完簡直瘋了,當即去找導演理論。導演卻兩手一攤:「不改也行,你把張曼妮帶來的那部分資金填上,這戲讓你們家藝人反轉做女主角都可以。」

夕溪十七歲出道跟的就是蘭雲,十年來在娛樂圈浮浮沉沉,兩人明裡是藝人和經紀人的關係,其實已經情同姐妹。也正因為如此她是最了解蘭雲的,那樣的火爆脾氣,丁點兒是沒辦法攔住,所以明知道這樣自己會吃虧,也不阻攔。

小助理夏天也跟了夕溪三年半,看著情勢不對在一邊暗暗叫苦:「有什麼用啊,前段時間她連導演都敢換,蘭姐這一發脾氣,咱們這一天都白等了,你老要忍,這回那個張曼妮抓住了把柄,這齣戲加的,擺明就是要欺負你,夕溪姐,要不,要不,咱罷演表態吧?!」

「拍戲受點苦是正常的,不拍就是毀約了,」夕溪倒是平靜,打開保溫杯,將準備好的紅棗桂圓茶遞給夏天,溫柔地說,「你今天不舒服,多喝一點,別像蘭姐一樣那麼大火氣。」

「來來來,準備一下,拍了拍了。」

兩人正在說話,就聽到導演拿著對講機吆喝。

夕溪站起身,脫下厚厚的軍大衣,南方陰冷的北風立刻從四面八方侵襲她的身體。

「親愛的,我跟導演說了,不能真打,只能借位,後期上音效就行了。」蘭雲匆匆過來,接過夕溪手裡的水捂子抱在懷中說,「這次就委屈一下,拍完這場咱就走,下次簽約遇到這種爛貨繞著點!」

夕溪對蘭雲笑了笑,點了點頭。

借位,導演說是這麼說,但真的演起來,演員也不會受他控制。這邊場記剛剛打板喊「A」,那邊張曼妮立刻板起臉,那種眼神恨不得把夕溪生吞活剝。

這場戲講的是張曼妮扮演的大房知道丈夫看上了自己陪嫁而來的丫鬟後大發雷霆。

夕溪按照劇本要求,單膝跪地,服侍張曼妮穿鞋,纖巧秀麗的繡花鞋剛剛穿在她的腳上,張曼妮隨即抬腳用力一踹,直接踹入了夕溪的心窩處。

為了報復,張曼妮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氣,單薄的夕溪瞬間被她踹得摔倒在地。用這麼大的力,連旁邊的工作人員倒抽一口冷氣,都看不下去,導演卻沒有喊「Cut」,張曼妮仗著這一點,詭異一笑,旋即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走到夕溪的面前,蹲下來雙唇緊抿,抬手又是一個耳光。

這巴掌打下去清脆響亮,整場的人都呆住了。導演居然還沒有動靜,大約過了十五秒,只見夕溪捂著臉頰,在對著推進的鏡頭緩緩抬起下巴,側臉瞬間就腫起來。

「Cut!」蘭雲簡直氣瘋了,大喊著衝進場地抱住半攤在夕溪,「不拍了,不拍了!我們走夕溪!咱不拍了!」

「靠,蘭姐你喊什麼Cut?!」導演在Monitor里看覺得這場戲簡直棒極了,情緒飽滿到了極點。此時看到蘭雲衝進來,也怒了,站起來大喊,「有沒有搞錯啊你!」

「盧定一我告訴你,這戲你愛找誰找誰去,我們夕溪不演了!沒見過你們這麼欺負人的!」蘭雲直接指名道姓地罵導演,回頭瞪住得意洋洋的張曼妮一字一頓地威脅,「今天你給我記住了!以後你最好別落在我手上,要不然你有潑天的本事,我也得整死你!夏天,過來扶著你夕溪姐,咱們走!」

導演看這架勢,也覺得不對了,立刻看了一眼演員導演。演員導演本就是專門管演員的,那人立刻會意,小跑過去跟蘭雲解釋:「蘭姐,你不能這樣,導演也是為了戲,其實這場演得挺好的。」

「好你個大頭鬼!你有多遠滾多遠。我不想看見你!今兒我就告訴你,這戲給多少錢我們都不幹了。」蘭雲看著夕溪瞬間腫起來的臉頰,心疼的眼圈都紅了。

「你這是違反合約啊。」

「那點錢我們公司還賠得起!」蘭雲說著又催促夏天,「帶你夕溪姐走!」

「別呀,別啊!她雖然是配角,戲份也不少,你這一走我們前面不是白拍了嘛!」演員導演看她真的生氣,也是直撓頭。

演員導演拉著夕溪不肯放人,蘭雲更氣了:「要拍也行!」她大聲喊,「你讓那個女人過來,給我們夕溪跪下來道歉!」

沈御風走進大宅時,正看到這一幕。

夕溪被人扶著,站在一株盛開的紅梅下,因為臉色蒼白得像是一張薄紙,側臉上的巴掌印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原地停了停,終是返身走了出去。

因為蘭雲的喊話,整個片場安靜得似乎能聽到銀針落地的聲音,所有人都站在原地,過了不久「吧嗒」一聲,工作人員關掉了燈光。

「咦,你怎麼會在這裡?」張曼妮不認得沈御風,卻見過沈忠,下一秒她忽略全場,緩緩走到沈忠的面前驕傲地發問,「程一辰讓你送東西來了?」

沈忠沒說話,而是掠過張曼妮,走到夕溪的身邊恭恭敬敬地叫人:「夕溪小姐。」

夕溪一看到他,目光立刻越過沈忠的肩頭搜尋他的身後,確定那人不在才又壓低聲音問:「你來做什麼?」

「夕溪小姐,」沈忠板著臉程式化地說,「明天祭祖。」

他把後面四個字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夕溪可以聽得見。

「喲,我當是傍上了誰呢這麼大口氣要我下跪,原來不過是一個老司機。」張曼妮滿心滿意都是被忽略的氣憤,轉身不無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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