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幾十秒鐘漫長寂寞。

回到家裡,她淋一個浴,披著毛巾浴袍,看電視新聞。

一杯香檳在手,曾子佳總算覺得人生尚有意義。

電話鈴響。

子佳一取起聽筒便聽到張天和的聲音:"呵佳,進行得如何?"

他那邊有細靡音樂傳過來,不知曲名,但一聽便知道是色士風獨奏。

"很順利。"

"你可喜歡蓉蓉?"

"她很好。"

"我這次考試會否合格?"

"沒問題,"這是曾子佳的直覺,"每個人都十分聰敏明理,沒有人會叫任何人下不了台。"

張天和笑,"你的意思是,我們一家子虛偽到了家。"

"涵養與修養並非虛偽,故意使人難堪並非率直,這裡邊有很大分別。"

"阿佳,你可喜歡爵士樂?我在一個私人會所,你要不要來?"

子佳笑,"蓉蓉在已經足夠。"

"不,她不在,我讓她早睡,以免有黑眼圈。"

"下次吧,下次再說。"

"隨得你,再見。"電話嗒一聲掛斷。

曾子佳從來不赴這種輕率的約會,況且,他是她的老闆,好的工作難找,約會,要多少有多少。

子佳早早上床。

她做了一個夢,悄悄回到舊時父母家裡去,送零用給他們,她沒有見到母親的臉,可是隱隱發覺床褥己換過,乾淨舒適,待她留宿。

父親對於她提供的數目一貫冷淡,子佳習以為常,終於,她被鬧鐘喚醒。

大已亮,子佳怔怔地,噫,父母早已故世,她卻還巴巴地去送零用錢,真是凄涼。

今日有個重要的約會。

梳洗完畢,有電話找,是衣蓮打來的,"曾小姐,車子三二二一在門口等,司機喚老周。"

子佳遲疑一下,終於問管家,"司機是跟事,還是跟人?"

衣蓮答:"車與車夫均跟副總經理這個職位。"

那意思是,辦完這件棘後事,繼續有得享用,多麼好。

子佳披上外套下樓去。

老周見到她畢恭畢敬他說:"早。"

不是每個司機都這樣有禮,衣蓮一定幫她挑選過。

己比原定的時間遲了五分鐘,可是四周圍一看,並不見車蓉蓉,子佳心想,朽木不可雕也。

再過五分鐘,車蓉蓉出現了。

子佳指指腕錶。

她也看錶,那是只晶光燦爛邊錶帶上都鑲滿金剛鑽的名表,隔一會兒,她才微弱地抗議,"遲十分鐘不算遲吧。"

子佳想間這個問題已經很久,苦無對象,這次可逮到機會了:"告訴我,遲到有什麼好處?"

車蓉蓉但白率直:"大家等我,顯得我重要,我是主角,眾人是閑角。"

"可是,遲到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

"曾小姐,遲到的人一現場,可令大家鬆口氣,並且,我一進場,大家都會抬起頭來看我,我覺得很滿足。"

子佳駭笑,"有人看你,你就覺得滿足?"

蓉蓉聽得出曾小姐在揶揄她,故不出聲。

她今日穿一條黑色皮短裙,配件色彩斑斕的襯衫。

她進來的時候,果真許多人轉過頭來看她。

蓉蓉囁嚅說:"這是——"講出一個名牌。

子佳最怕這個牌子的衣服,一個女友買了件襯衫給丈夫,鮮紫色,胸前打褶,子佳見到,毫不容情地批評:"尊夫穿上,似尖沙嘴皮條客。"

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個又貴又難看的牌子極受城內小歌星明星抬捧,變得炙手可熱,不置上三五七件,簡直不用再在江湖上混。

車蓉蓉忽然低聲說:"你明白嗎,曾小姐,此刻無人看我,則永遠無人看我。"

曾子佳忽然醒悟了,她同她有什麼不一樣?此刻不升職,一切都太遲,故要不擇手段地升上去,好坐在附私人衛生間的辦公室里,出入有司機使喚,這一般叫作有風使盡俚,同車蓉蓉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故相煎毋需太急。

子佳的語氣緩和了,"這款式不合老人家脾胃,我叫人陪你去另外置些行頭。"

車蓉蓉提心弔膽,"人?誰?我要你陪我。"

"我另外有事,我得著人替你找些資料。"

誰知車蓉蓉懊惱了,"不,講好是你,我不要別人,別人會笑我。"

"胡說,衣蓮怎麼會笑你。"

"衣蓮!她是只狐狸,你看不出來?"

"她那個職位根本是狐狸做的。"

車蓉蓉笑了,二人之見略相同。

"好,蓉蓉,你聽我說,這是一齣戲,張天和是製片,我是導演,你是主角,張家諸人是影評家,明白沒有?"

"我真喜歡你曾小姐,哈哈哈。"

"這是劇本,"子佳把資料交給她,"背熟它。"

"這麼厚。"

"還有若干資料書,我已開出名單,叫人去買,你看中文快還是英文快?"

車蓉蓉嘀咕:"我要是愛看書,我還呆在學校里呢。"

"你讀到什麼程度?"

"中學畢業,六科及格,不算太差啦。"

子佳鬆口氣,"勉強可以,啊對,在這三個禮拜內,你要學幾句上海話應對。"

誰知車蓉蓉笑嘻嘻,"我會說,曾小姐,依交關好白相。"

子佳板下臉,蓉蓉吐吐舌頭。

子佳嘆口氣,那麼聰明的人,偏偏那麼散漫,可見上帝是公平的。

接著子佳問:"以你這樣的人才,當年竟選香江小姐,為何三甲不入?"

"有一位評判趙夫人不喜歡我啦,說我長得像歌舞團女郎,若出去代表都會選舉,貽笑大方,故樣樣給我零分。"

子佳不出聲。

"選美原來並非選美,"蓉蓉苦笑,"可是,又有誰家的大家閨秀會穿著那樣暴露的泳衣在台上跑來跑去給人家看屁股大腿呢,神經病。"

子佳也不由得頷首,"的確有點矛盾。"

車蓉蓉看著曾子佳,"曾小姐,像你這樣說話,是要學過的吧?"

子佳微笑,"你指我虛偽?"

"不,那麼婉轉,可是又講得出心中意思。"

子佳忽然大笑起來,她為她的率直不知得罪多少人,壞了多少事,如今,在一個年輕女子眼中。她居然代表圓滑婉轉。

呵成功了,多麼辛酸。

"我們要出發啦。"

她倆步行過銀行區到商場去。

第一件事要把車蓉蓉身上的爛銅爛鐵玻璃珠子去掉。

衣蓮已在首飾店等她們。

子佳挑了一副鑽石耳環與一隻戒指,另外一條塔型養珠項鏈,"天天戴,戴成習慣,看上去才自然。"

蓉蓉抗議,"這是老太婆首飾。"

"胡說。"

衣蓮問:"就這麼多?"

子佳笑笑,"夠啦,多了人家會起疑心,你總不能立時三刻就把人家家當搬空。"

蓉蓉說:"天和曾經送過一條心形鑽石項鏈給我,我很喜歡戴。"

子佳很溫和的說:"不要穿白色貂皮,不要戴心形鑽石。"

"為什麼?"

"因為看上去會像歌舞團女郎。"

"誰說的?"

"歌舞團女郎,她們都喜歡做那般打扮。"

車蓉蓉沒奈何,她怎麼說得過曾子佳,只得長長嘆息一聲。

叫那樣的美女嘆息真是罪過,可是子佳有重要的任務在身,不得不採取比較殘酷的手段。

走到時裝店外,蓉蓉慘呼:"我不要穿這個牌於,他們是色盲,永遠只得黑白灰。"

衣蓮笑得彎下腰來。

"蓉蓉,這只是戲裝。"

"啊,若一輩子這樣我就慘了。"

子佳只會得搖頭,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曾子佳只有在生日那天才會買一套這種名牌來獎勵自己。

正試衣服,蓉蓉手袋中手提電話響,她取出一聽,也有點納罕,交予子佳,"找你。"

子佳加一句:"自今天開始,扔掉所有傳呼機及手提電話。"

蓉蓉要抗議,子佳已經擺擺手,低下頭聽電話。

"怎麼樣?"那邊問。

子佳要定一定神才知道那是張天和,不由得冷冷道:"張先生,我們正忙,每日自有規定時間向你彙報,請勿心急。"

那即叫他不要騷擾她們。

張天和說:"我現在有空,過來陪你們好不好?"

"萬萬不可,"子佳背轉身壓低聲音,"你來了,她還怎會聽教。"

"是是是,那麼,五點鐘之前聽你報告。"

子佳把電話還給蓉蓉。

只見她已換上一件灰米色小格子上衣,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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